宫里的海棠树比北地多, 只是这个时节多数海棠花都谢了。
六岁的谢嘉仪安静地站在养心殿外,穿着一身素色絮了棉的衣袍。她身边站着一个十多岁的小太监, 瘦削清秀, 穿的是宫中统一配的靛蓝色太监服,此时正紧张地跟着自家主子站在养心殿外。
这是他和主子第一次进京,这里的风比北地小, 也比北地柔;车马人都比北地多,人身上穿的衣服也比北地街头行人富贵。
更不要说这巍峨的皇宫里,来的这些日子遇到不少人, 十多岁的如意已经能感觉到,从京城到宫里, 人人都生了一双富贵势利眼, 都在评估着他的小主子——值不值得他们另眼相待。
养心殿里出来的喜公公一脸慈爱, 俯身对面无表情的小女孩说:“小郡主回吧, 陛下这会儿谁都不想见。”喜公公看了看始终安静不语的小姑娘, 长了一张跟平阳长公主幼时如此像的脸,只怕一时三刻的,陛下更见不得了。自打接到平阳公主的死讯, 已经快一年了, 陛下也消沉了快一年了, 本就不好的身子骨更是一下子垮了。
小女孩带着小太监,两人抱着陛下的赏赐, 跟着带路的宫人往回走。漫漫富丽宫道,主仆两人两道单薄的身影, 显得那么渺小而孤清, 看得人心里发酸。
喜公公看着郡主小小的背影, 心里不忍, 遂又紧走两步追上小郡主道:“郡主,陛下是疼你的。只是这会儿,陛下心里难受,什么都顾不上了。郡主再等等,陛下身子骨好些必然会见你的。”
小女孩依然不说话,点了点头,抱着东西走了。
两人回到海棠宫,面对那些陌生的奴才,小郡主谁也不理,只带着如意进去了。晚上任由其中一个大宫女帮她洗了澡穿了衣服,谢嘉仪就跑到了内寝大床上坐着,连头发都不让人擦,多一下都不让人碰,就专等着如意。
如意看过主子的膳食,忙忙洗手进来。看着小主子沉默得抱着膝盖坐在那么大的床上,湿溜溜的长发垂下来,打湿了身上素白的寝衣。他赶紧拿帕子包住郡主的头发,轻轻擦着,一边为郡主数着陈嬷嬷回来的日子:“肯定快了,嬷嬷肯定快回来了。”其实,如意知道快不了,陈嬷嬷去为平阳公主做周年道场,陛下有令,要做足九九八十一天。之后还要从北地迁棺,一年半载只怕都回不来。
如意看郡主不说话,想劝小郡主早些睡,明天还要上学堂。可他又知道郡主不喜欢进学堂,那些贵女们看到郡主好像看到边疆荒地来的小兽一样,聚在一起指手画脚,那样子又稀罕又鄙夷。
她们议论郡主穿的衣服,议论郡主写出来的不成型的字,议论郡主被先生点名起来闭嘴不说话,背后都说郡主是个小哑巴。开始如意还跟别人解释,郡主不是哑巴,只是不想说话。后来,如意就不搭理那些人了。如意觉得,这京城的人多半都有病,天天盯着别人叽叽咕咕没完没了。他虽每日劝着小郡主,可是如意,也想念北地。
这日下了学堂,郡主带着如意往自己的马车走,却被其中一个贵女拦了路。如意认得这位贵女的姑妈是宫里得宠的丽妃娘娘——二皇子的母妃,这对主仆一向盛气凌人,此时也不知她们要做什么,他只小心护着自己的小主子。就见那个小丫头拿手一指如意:“你走运了!我们小姐看你伶俐,给你个机会,给我们小姐当脚凳。”
这个十多岁的贵女早就看上如意这个小太监了,长得好看不说,做事又周到又体贴,整个学堂里再找不出像他这么周到伶俐的下人。她一直就想要这么个伺候的,奈何找到的要么蠢笨,要么不够好看,难得遇到如意这样可心的。此时她昂着下巴站在马车旁,只等如意过来送她上车。到时候不过是她姑姑一句话的事儿,这个小太监就能从小哑巴那冷清的海棠宫到炙手可热的启祥宫,这可是多少宫人求之不得的事儿。
想着这样一个清秀漂亮的小太监对自己鞍前马后地伺候着,到时候学堂里其他贵女肯定羡慕得紧。贵女们不仅比衣服比首饰,还要比谁身边伺候的人好看又伶俐,她可是样样都要拔尖的。
谁知那个六岁的北地小哑巴不过看了她一眼,跟没听见一样转身走了,而那个清秀的小太监也跟聋子一样,立即跟上小哑巴,先扶着小哑巴上了马车,后自己也跟着上了马车,帘子一落,马车就朝着宫门去了,这蛮荒之地来的主仆两个都跟没她这个人一样。
这可真把贵女主仆两人都气坏了!
别说这么一个北地来的孤女,就是大公主见了她也要客客气气的!更不要说一个小小的郡主,陛下赏赐虽然多,也不过看她死了爹娘,谁不知道从她来了陛下见都不想见,就这居然敢直接给她没脸!
本就心高气傲的贵女,被这样一个小哑巴和下贱的奴才忽视,气得脸都涨红了,尤其是看到旁边已经有平时不对付的其他贵女们在窃窃私语,这必然是看她笑话呢。她们主仆两人更恼怒了,这场子必须得找回来,让这北地来的哑巴知道知道京城里的规矩。在这京城,得罪错了人,日子可别想好过!
谢嘉仪带着如意回到宫里,并不想直接回海棠宫,那里同别的地方也没有什么分别,都是她不认识的地方,充满了她不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