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理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与此同时, 陡然而起的热浪几乎朝她脸上扑来,她像是身体已经在云脑之外,眼睛和意识却还粘在其中。
宫理感觉不是绘里子硬要拽着她堕入虚无的深渊, 而是宫理看过的无数风景,涌现的无数记忆,其中那些不讲道理, 那些残忍无情, 如泥潭般拖着她的灵魂。
甚至是她藏起来的同理心, 她瞒住了的迷茫游荡, 都像是被翻过来清洗的袜子一样晾了出来。
绘里子根本不需要主观害她, 任何人类和绘里子意识交融, 都会承受不住她承受的一切, 自然而然被虚无吞没, 滑入深渊——
宫理只感觉自己的核心在急速冷却, 引力稀薄,自己的每一颗原子中子中微子都在匀速膨胀彼此远离。眼前已经没有了可以形容的画面, 只有一片黑暗, 宫理听到自己破碎粉化的声音, 她像彗尾拖长的小行星, 一部分自己即将迎风而去……
T.E.C.像是把自己的意识变成一张薄膜,包裹住了逐渐稀薄的宫理。
她竟然听到了T.E.C.对绘里子道:“不要!她的里面, 也有好多悲伤、好多愤怒、好多绝望,是她自己一点点盛起来密封住的!她比你想象的易碎多了——请不要打碎她!”
宫理第一次听别人说她是易碎的。
此刻耳边声音太乱了, 她听到老萍在狂笑:“卧槽真的炸了啊!”
听到左愫紧张严肃的声音:“你发什么疯?!”
老萍:“嘿, 怕什么!她又炸不死, 宫理可是真金, 扔进火里烤烤, 烧死那些杂质就好了!”
左愫声音忽高忽低,似乎她腾云而起:“你在屠杀姐妹会圣母——”
老萍:“哈哈哈你怎么知道此刻我不是主的附身呢?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在用愉悦的烈火送她们上天堂呢!”
热浪也灼烧到了宫理,她肌肤发烫,痛楚似乎让她清醒几分。
绘里子啧了一声:“现在方体都已经是这么疯的风格了?”
而紧接着,宫理感觉到了磅礴的灵力从热浪中破空而来,一切热化作雨,骤雨竟然在刚被点燃的云朵中酝酿,雨水带着灰烬的味道落在地上。
啊。
一定是左愫用了“雨”字,甚至可能用的是一句“春潮带雨晚来急”或“风驱急雨洒高城”……
宫理已经分不清□□上的骤雨与精神世界中的骤雨。
T.E.C.像是能够变形的精灵,在意识的狂风骤雨中,它变成了一件魔法雨衣,盖在宫理这个快被雨水融化流逝的沙像泥偶上。
啊。不是吧。
她在原爆点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生活了三十年,才在万城生活几年,连超市里的泡面口味都没吃全啊。
一个小玩偶。一颗水果糖。一把撑起的伞。一趟没由头的旅行。
她有很多喜欢的事物。
枯梅花与吉他,缝纫针与十字架。
有那么多破碎的灵魂,有的在最后一刻才消失,有的在努力修复自我的存在。
宫理忽然意识到,想走入虚无,那什么时候都可以。
但五个人举杯在烤肉店里尬聊狂笑甚至就吃着肉看电视,却不是什么时候都可以的事。
她感觉自己挣扎着在往外爬,用力往外爬。
而且,意识的骤雨里甚至可能有T.E.C.的眼泪,它害怕失去她,它对绘里子这样不讲道理又难以抵抗的“命运”发出了它的愤怒,它对于自身都可能会被绘里子吞噬感觉到了死亡的恐惧。
它那电子音像是已经被电波扭曲变了调,仍然在叫:“我才是对未来的威胁,对吧,将我带走,将我拆碎,将我的记忆与经验带去——她不是威胁……”
啊。原来如此。
绘里子是在进行最后一道验工,最后一点推波助澜,塔科夫为它带来生的恐惧,她为它带来无的绝望。
当T.E.C.共情到宫理内心最深处,甚至觉得自我的存活不在第一位,它才是走完了成为人的最后一道台阶。
绘里子恐怕是从TEC的记忆中,看到了塔科夫的死亡,以及在那同时发生的它的新生。她把塔科夫没来得及写完的代码,加上了最后一个非空单元格。
宫理感觉自己往上爬的足够了,她恢复了从虚无中拳打脚踢的力气,一只手紧紧抓住了T.E.C.,另一只手吃力的想突破意识世界,拔掉后脑连接的线缆。
她甚至听到了三省身的嚷嚷:“灯,再亮一些!还是看不清,怎么这么多圣母!”
“啊,看到了——那边是不是!”
“平树,平树!”
宫理忽然感觉到,不止是在意识世界中,在现实之中,也有一双微凉的手臂在降落的雨水中,抱住了她的肩膀,刀刃划向她后脑的线缆。
宫理眼皮颤动,惊醒般睁开了眼,只感觉周身都像是搏斗过一般发疼与疲倦。
眼前是无数白色的骨刺,从身后人两侧生长而出,锋利端向敌,将她包拢在其中。
就像是肋骨里包裹着的心脏。
身后拥抱着他肩膀的人喘息不已,整个人也像是被雨水浇透了,手紧握着她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