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的确待在医务室。
除了他自己的六眼和无下限之外,属于家入硝子的反转术式也在知穗最后返还的咒力里占了很大一部分比例,而且她也是知道知穗在最后那段时间身体出现问题的人。
当他想要聊起自己不告而别的爱人时,还能有个可以应声的人。
五条悟拒绝承认自己在遗忘。
这就像当初知穗突如其来的疼痛,他穷尽能力也找不到原因和解决的办法,只能在旁边僵硬地看着,没想到那种束手无措的感觉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让他先后经历了两次。
“你的大脑没什么问题。”家入硝子将体型庞大的仪器放到一边,随手拿起一根棒棒糖像是烟一样叼在嘴里。
“每天都赖着让我给你检查一次,不嫌累吗?”
而且每次的结果都一样,这颗最强的脑袋健康得不能再健康了。
五条悟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长长的手脚顺着边缘随意地耷拉下来,垂落在冰凉的地板上。
他对家入硝子的抱怨没什么反应,只是在听到没什么问题的时候下意识地捶了捶额角。
“硝子不要这么无情啦~我现在可是变成了寡夫了,好歹施舍一点关心嘛。”他拖长音调,不正经的样子和从前没什么两样,说完还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家入硝子叹了口气。
“这都几天了,你还不准备睡觉吗?”
五条悟一个激灵从沙发上坐起来,他现在听不得‘睡’这个字。
“睡什么睡,我精神得很,还能在熬个三天三夜!”
“有能耐你把你眼罩摘下来,困得黑眼圈快垂到下巴上了还狡辩。”
被她这么一说,五条悟顿感一阵睡意上涌,他连忙站起身开始在不大的房间里从左到右地慢慢踱步,边走边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脸试图振作。
家入硝子实在是看够了他这个样子,嘎吱一声用力地咬碎棒棒糖。
“我不是早就帮你做过尝试了吗?遗忘的速度和睡不睡觉没有关系,就算你一直保持这个样子,早晚还是会把那个人忘个一干二净。”
那群学生已经连小鹿知穗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她一直听着五条悟絮絮叨叨地念,现在倒还能想起对方的模样。
最开始还会有些惋惜的情绪,现在也已经全部消失了。
五条悟顿了一下,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nonono,我的秘诀可不是不睡觉而已。反正我空闲的时候很多,没事的时候就把和知穗相处过的日子回忆一遍,这样每天温习的话就肯定不会忘记啦!”
他双手高举,摆出一个‘大成功’的姿势。保持了几秒之后,就像泄了气的皮球砰地一下倒回了沙发上。
“……没用啊。”
他抬起胳膊压在脸上,嗓音艰涩。
“真不想忘记,不过好像已经没办法了。”
他努力了很久,每天都在拼命回想着知穗说过的每一句话,一起做过的每一件事,但还是抵不过时间的侵蚀。
他不敢入睡。
他怕有一天梦醒时分突然发现,那个曾经被他珍视如生命的人在他心里只剩下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让他甚至分不清那个人是真的来过,还是只存在在他的梦里。
“知穗,知穗……”
五条悟摸索着指根上的戒指,像是在守护着最后一件独属于他的宝物。
知穗的那一枚订婚戒指在那阵爆发的咒力中被毫无抵抗力地碾碎成粉末,新买的那两枚虽然价值不菲,但并没有被送到主人的手里,也就失去了本身的意义。
只有他手上的这枚,是知穗曾经亲手帮他戴上的。
她当时说了什么来着?
是‘我愿意’还是‘喜欢你’呢……
医务室屋顶的光渐渐变得刺眼了起来,像是夕阳落山前的最后一抹余晖,映在不愿告别之人的脸上,透出点血色的残红。
眼前的光亮悄悄地暗了下来。
五条悟闭上了眼睛。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有一个看不清面貌的女孩走在他的前面,灰色的长发随着脚步一甩一甩,像是在草地上蹦蹦跳跳的小鹿欢快摇动着的尾巴。
“五条老师,我要走啦!”
她回过头,笑着对他挥了挥手。
五条悟想问‘你是谁’,还想问‘你要去哪儿’,他拼尽全力地跑着想要追上那个近在咫尺的身影,她却永远停在距离他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
那阵悬挂在他头顶的大雨终于落了下来,将面前的一切都冲刷得一干二净,在逐渐变得模糊的视线中,那个小小的身影越走越远。
五条悟努力地睁大眼睛。
他有很多还没来得及做的事,没来得及说出的话,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说一句再见。
男人恍惚了一下,捂着头艰难地弯下腰。
他究竟是要……和谁告别呢?
医务室的沙发上,白发男人沉沉地睡着,嘴唇微微张开,像是在挽留什么人。
半晌,睡梦中的人突然翻了个身,手臂沿着边缘滑了下去,只听见叮铃一声,本应严丝合缝的戒指顺着他的指尖滑落在地上。
一滴透明的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