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批砂锅。
……
北皎坐在外头洗碗,哗哗的流水,手浸在水中,稍微驱赶走一丝丝的燥热。
外面人来人往,店内偶尔有交谈的声音传来,他没有回头,只是低着头机械地重复洗涮的动作。
突然在某一个低头的瞬间,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他好像嗅到了一丝丝熟悉的气息钻入鼻尖。
他愣了愣。
借着放下手中洗好的餐具的动作,不动声色地将腰下压了些……于是精准嗅到在自己身上汗液混杂着空气中浮动的炙热里,从牛仔裤膝盖附近某处,传来若有若无不属于他的香味——
胡椒洒在牛奶上,本应该不融合的气味混杂一谈。
辛辣带着一丝丝隐藏的很好、不易察觉的甜。
这气味仿佛无意中被烙印在了鼻腔的软骨上——
在他所熟悉的自我雄性氛围中异常突兀地蠢蠢欲动。
脑海里随之浮现一只白皙的手拽着他的裤脚轻轻拉扯,或是昏暗的酒吧洗手间门前,拎着裙摆的女人站在他身边无情地嘲笑。
微微一顿,他面无表情地直起腰。
原本如死水一般的心态突然有点变动。
微微蹙眉,北皎鬼使神差地回个头,透过反光的玻璃门,他看见在斜对角角落的桌子边,孤身一人坐着的年轻女人与周围所有的其他生命体格格不入……
只是她自己浑然不觉。
一只手扶着被煤火上色包浆的砂锅,一只手捏着洁白的调羹,低着头,小口小口地认真吃饭。
隔壁桌有几个刚打完篮球进来吃饭的男生在偷偷偏头看她,她根本不知道。
也许是压根没把这些小男生当人类放眼里。
“……”
眉头舒展。
年轻人那鲜少表露情绪的面容绷了绷,然后突然觉得很烦。
他决定傍晚回宿舍就洗裤子。
……
不同于北皎被高温天气烘托的暴躁,姜冉吃饭挺不急不慢。
不到二十块的煲仔饭被她吃出了五星级酒店佛跳墙的架势,拿着小勺子,匀速又细致地进食。
身边的门打开又关上,空调一丝丝的凉气间接性传来。
以北皎心不在焉的粗略估算,里面不大不小的铺面,已经翻了三四次台,学生们来了又走,老板已经又一次喊他去拿需要清洗的锅碗瓢盆——
她也没出来。
不知道在里面磨叽什么。
风吹过午后的树冠,发出沙沙的声音,夏日的蝉鸣是单一的背景音,抬起头,太阳的光晕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手指头沾满了泡沫水的少年微微眯起眼,在他有些犯困地打了个呵欠时,身后的门再次被推开了——
打呵欠的动作卡在一半停住。
他没抬头,只是耳朵尖动了动,偏偏就从这一次门响听出了不同寻常的频率来。
脚步声响了响,像是什么人在他身后的台阶上原地转了几圈。
北皎面无表情地拧掉了洗碗布上的洗洁精泡泡水,劣质的香精味很快就被另一股恼人的气味取代……
黑色的凉鞋停在他身边,白皙的脚腕上挂着金色的细金属脚链,脚链单单一颗淡紫色的珍珠。
凉鞋上有他熟悉的品牌标志——两个C拼凑在一起——这些天他见过很多次了,他妈的朋友圈,还有他打翻的酒液灌溉的小羊皮包。
一双价值不菲的拖鞋?
他脑子混乱了一秒。
而拖鞋的主人只是停在他身后,背着手弯腰盯着他洗碗,半天没吱声。
北皎不耐烦了,不知道她想干什么,所以又想问她是不是有病杵那装电线杆。
话到了嘴边,脑子里突然冒出来她那句委委屈屈的“你怎么攻击性这么强”……
硬生生地把话又咽回嗓子里,他不动声色地从鼻中喷出不耐的灼热气息,垂眼闷头洗碗。
……
等姜冉自己憋不住了。
抱着膝盖,“唰”得蹲下,挨着他排排蹲。
“问你个事……你是不是很缺钱?”
她毫无铺垫地张口问。
……其实北皎也不是很懂怎么今天所有人都在问他这个问题——
他把“穷”写脸上了?
姜冉话语刚落,就感觉到旁边的人停下了洗碗的动作,转过头看着她,目光平静。
他黑洞洞的注视像是开了人像模式的相机,周围的一切存在感突然变弱——
大暑的烈阳天。
树上的知了狂叫。
树在一点点微风中沙沙摇晃。
接近四十度的天室外那是一秒都不想呆,她盯着他胳膊肌肉上挂着的汗珠,还有不知道洗了多少次的白色工字背心一点点冒出来的线头……
汗味和陌生的雄性气息将她兜脸笼罩。
太阳有点儿太晒啦。
她喉咙有点儿发紧,条件反射地用舌尖压了压下唇。
没注意他的视线也随之落在她下唇一丝润泽上。
“你缺钱我可以给你啊,别打工了。”她说,“五万好不好?够不够?”
她意思是,不够她就再添点,好商量。
可是听听这话像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