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很奇怪地,桌边掠过一阵清风。
包厢中门窗紧闭,理应不会有风。
老人动作微滞,抱着一探究竟的念头,下意识抬眸。
陈声怔住。
又是一瞬风起,包房里,如同被分割成两个世界。
他坐在左边的角落,身旁是高档的木椅木桌,灯火正盛。
而在右侧,赫然是一条由石板铺成的小路,密密匝匝的桃花林,以及伫立于小路尽头、风格各异的房屋。
还有立在小镇入口处,正与他遥遥相望的人。
泪水在刹那间夺眶而出,淌过他眼底的一道道细密皱纹。
老人张了张口,喉咙里像被什么堵住,发不出声。
白霜行撩起眼睫,看一眼坐在身边的光明神。
如今两个世界之间出现了缝隙,光明神女曾经说过,她有能力维持镇民们的魂魄,送他们前往另一个世界。
这是一位温柔的神明,面对心怀善意之人,她从不会吝啬礼物。
没人再开口,厢房里很静。
陈声站起身,上前几步。
几十年过去,他已成了白发苍苍、连快步行走都难的八旬老人,镇子里的人们却仍和记忆里一样。
父母站在人群最前面,与他四目相对时,展露出温润笑颜。
“小声。”
妈妈说:“好久不见。”
爸爸看着他,还是用了与曾经一模一样的语气,温和又纵容:“今年多大了?怎么这么多白头发,是不是很辛苦?”
身穿旗袍的女人想要伸手,抚摸他鬓角的白发,两个世界却隔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她的右手停在屏障边缘。
“看你的样子,已经过去几十年了吧。”
女人笑笑:“还留着《幻想集》吗?”
眼泪止不住往下落,陈声点头。
如同孩童献上自己珍贵的宝物,他回身拿起桌上的画册,展现在他们面前。
正如临别之际,父母告诉他的那样。
无论兴衰荣辱、浴血抗争,还是童年时,在那间小小卧室里讲述的一个个故事,他都没忘。
老人佝偻着身子,用年迈沙哑的喉音告诉他们:“都记得……我都记得。”
女人凝视他的双眼,须臾,柔和笑开。
在她眼底,也有泪光闪烁。
“陈声哥哥。”
经常和他在路边玩耍的女孩探出脑袋,满眼好奇:“几十年后,是什么样子呀?我们赢了吗?”
在她的记忆里,世界上总是充斥着硝烟与战火。
而他们是被欺负的那一方,面对敌人的侮辱践踏,自始至终无能为力。
“我们赢了。”
陈声对上她视线:“就在几年后,我们赶走了所有侵略者。”
他说:“现在没有战争,我们不再被别人欺辱……我们胜利了。”
女孩眨眨眼,仰头看他。
她的双目黑白分明,在灯火映照下,晕开浅色柔光。
转瞬间,女孩朗然笑开:“那就太好啦。”
喉间隐有哽咽,陈声笑着回答她:“嗯。太好了。”
他稍微平复一些情绪,温声道:“对了。当年和我一起逃出去的人,他们过得很好。”
他说:“张遥后来念了大学,陆城当了老师……”
陈声娓娓道来,镇口的人们认真地听,偶尔发出惊叹:
“陆城那个混世魔王,当老师,不会教坏小孩吗?”
“赵子涵去经商了?我记得她连算乘除法都难。”
陈声闻言扬起嘴角:“我们都长大了。”
过去,他们也许顽劣不堪,也许懒散怠惰,就像所有孩子一样,浑身上下有数不尽的缺点。
直到那天,当小船缓缓驶出暗河,很长一段时间里,船上没有人开口说话。
从山洞里离开、见到第一缕阳光时,陈声明白,自那一刻起,他们不再是纯粹的小孩。
后来,陈声和他们谈了很多很多。
他说起现在和平的生活,说起侵略者投降那天的举国盛况,也说起他那款名为《怪谈小镇》的游戏。
人们安静倾听,不知过去多久,当森林里的景象逐渐变得模糊,两个世界之间短暂的连接,也来到了尽头。
光明神女力量有限,无法支撑更久。
“我们要走了。”
母亲察觉到这一点,隔着无形屏障,轻轻抚过他的脸。
“去哪里?”
陈声一愣,仓促问她:“我还能、还能再找到你们吗?”
空气中沉寂几秒,身穿旧式旗袍的女人敛起眉目:“一定可以。”
“一切还没到终点……小声,好好活下去。”
她说:“总有一天,我们会再相逢。”
短短一句话,让陈声的双眼不自觉发酸。
视野之中,屏障另一边的景物正在缓缓消散。
“记得乖乖听你妈的话,再活它个十几二十年。”
带着几分书卷气的父亲咧嘴笑笑:“等你一百五十岁的时候,再来找我们。”
“一百五十岁?”
一旁的江老爷瞅他一眼:“这……半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