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知道最得意的儿子,已经死了,郑璞依旧能够压下悲伤与怒火,冷静的可怕。
这股朝堂历练几十年沉淀下来的心理素质,绝非寻常之辈能够与之相提并论。
感受到郑璞的平静眼神,李辞意识到,支持着青云党的东西,未必是纯粹的利益……
为了成就大业,吴守义连带着一双儿女,赴汤蹈火,不惜粉身碎骨。
如今,就连郑璞都可以牺牲他的儿子。
很显然,青云党并不是单纯的佞臣,而是……有志向的佞臣!
就在这时,郑璞的“挑衅”声,再一次传来。
“只要能够扫清障碍,老夫亦可死。”
“一将功成万骨枯,青云党之大业,才是大楚的未来,我等皆是铸就大业之基石。”
李辞眉头一挑,冷冷驳斥:“若非尔等佞党,大楚岂会落入今日这番境地?”
郑璞显然早就料到李辞会这么说,他没有任何迟疑,当即反问。
“究竟是青云党,造成了这乱世。”
“还是乱世,孕育出了青云党?”
李辞竟有些语塞,早在大楚建国之初,隐患就已经埋下。
天下四大豪族,掌控着惊人财富,在这个生产力低下的时代,究竟有多少民脂民膏,流入四大豪族的手中,谁也说不清。
富者恒富,穷者恒穷。
只要有四大豪族,不断贪婪的汲取着,这个国家就永远无法太平。
郑璞背着手,虽正目而视,但眼神却流露着不屑。
在他看来,李辞只不过是一个自以为是的雏子罢了。
就像当年的太子,所谓的匡扶社稷,靠的不过是一腔热血,根本不值一驳。
“纵使你能扳倒青云党,剿灭禹城叛党,击溃南蛮,又能如何?”
“大楚之病灶,早已深入骨髓。”
“你可知,任凭一个豪族,即便是五服外的族人,家产都超过万两白银?”
“我大楚内忧外患,矛盾如此之深,你可曾听闻,陛下对四大豪族,有半点怨言?”
“你又岂知,为了守护疆域,大楚不惜穷兵黩武,百姓徭役何其之重。”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一户兄弟四人,尽数死在战场上,年迈父母,幼儿寡妻,无人赡养,活活饿死。”
“而四大豪族,族人成千上万,却无一人需服徭役。”
“十年前,宗室与文官集团,斗的你死我活,牺牲者众。”
“十年后,四大豪族的家产,足足翻了一倍!”
“老夫倒要反问你一句,你这个大楚第一狂人,可敢对四大豪族说一个不字?”
“你不敢,说到底,你在乎的只是皇权稳固与否,百姓的死活,天下动荡与否,与你何干?”
在众人的注视下,已经五十岁的郑璞,捡起面前的步槊,双手抓在两端,横于面前。
只见他用力往下一压,膝盖往上一顶,只听“咔嚓”一声巨响。
做工精良的步槊,竟直接被郑璞别断!
他随手将两截步槊扔到一旁,双目炯炯有神。
“老夫乃天宝七年,状元及第!”
“恭王尚在宫中习练六艺时,老夫已经上阵杀敌,退穷寇千里,帐下垒有贼首百颗!”
“老夫也曾年轻热血过,坚定不移的相信,武可定乾坤!”
“但事实证明,老夫错了!大楚之弱,并非体魄精神,而是这个国家,从根上就不曾雄壮过。”
说到这,郑璞伸手解开官服,纵使失礼失态,也毫不在意。
他将官服扔到一旁,露出已经略显老态,却依旧精壮的身躯。
纵使不披甲胄,光凭地上捡起来的一把大斧,仍旧气势悍然,这便是大楚状元的气势。
文可提笔安天下,武可上马定乾坤。
“世子以为,老夫只会在朝堂上争权弄势,尔虞我诈?”
“我虽老矣,尚可一战!”
整个巷道,一片寂静,郑璞一人,便可镇住千军万马。
李辞终于明白,为何青云党可以不计损失,前仆后继,为所谓的“大业”流尽最后一滴血。
青云党要颠覆的,不只是李氏皇族,更是整个大楚现有格局。
李辞敬佩郑璞,但这并无法动摇他的政见志向。
道不同,不相为谋!
李辞刚要迈步上前,便被保胜必旋拦住。
“世子,不可力战!”
“户部尚书乃是状元及第,绝非你能抗衡。”
李辞却不理会保胜必旋的劝阻,同样撕下衣裳,从身旁的新兵手里,夺过步槊。
“成就大业,向来从流血始。”
“单靠一张嘴,救不了国!”
“太子奉行乱世用重典,尚且功亏一篑,青云党意图颠覆大楚社稷,又会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
“我佩服青云党诸位,为成大业,肝脑涂地的决心,我等目标相同,只是手段不同,注定水火不同。”
在众人紧张不已的注视下,李辞双手攥着步槊,一步一步靠近郑璞。
郑璞单手攥着大斧,眼神平静无波。
新老两代宿敌,再一次展开了最极致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