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都像凝固似的,尽是看不见的冰棍悬挂在半空中,风窜流在其中,簌簌发响,更令人牙关打震。若不是马蹄湖没有结冰,庄稼叶上不挂霜雪,还真以为凛冬再临。
陆载望向西艮山以北,看夜空不再澄澈,便知道大沙暴要来了。这不是因骷颙而起的,而是真真正正来自大自然的大沙暴。每年春夏交际,陇西一带,都会迎来一场由西艮山以北吹来的大沙暴。每逢此时,陇西方相寺都会如临大敌。需要提前做好预测,预测什么时候抵达,沙暴中心在哪里,然后赶紧让老百姓做好准备。
陆载又细细观察夜空一番,感受着风的流向,还拿捏不准什么时候来,兴许只是风头,沙暴刮不到这边。若按照往年,一入夜,城里的人早早就闭门关窗,四处是渺无人声,异常寂静。那风的咆哮声更入耳了,好像大伙都静静地洗耳恭听似的。偶尔有几声突兀的狗吼声,它们一惊一乍,也让人一惊一乍。
久经“沙”场的老人们,却是不害怕的。这风只是来叩门而已,外边还只是动静动静,意思意思,真正的家伙还没来呢。到那时候,就不仅仅是叩门了,柴扉被沙尘刮得啪啪啪地响,窗纸全是稀巴烂,像个破筛子一样疯狂地将沙子泥尘往屋里刮,人只能抱着狗,像狗一样四肢趴地藏在炕下。
老人们不怕,老人们担心。担心风的叩门声,会吓哭襁褓里的孩子;担心这夜黑风急之际,那总盼望着出人头地的年轻人,还心存侥幸地,还天不怕地不怕地在外面做工。真是傻孩子啊,风沙可不会顾着你啊!
那怎么办?家在大西北,也是没辙的事,就只能自己顾着自己,只能自娱自乐,只能放声高歌啊。这大西北,到处都是大沙漠,大戈壁,大雪山。多高大的人往这里头一站,都是天地间小小的蝼蚁,大沙漠小小的沙子,大戈壁小小的石头。空前的辽阔,崇高的壮美,一双眼睛看不尽的,一双腿走不出的,一双手挖不穿的。
那怎么办?只能引吭高歌啊!打破这空旷无人的沉静,打破这了无生机的死寂,唱歌啊!混着那风潇潇簌簌的咆哮,狗一惊一乍的吼声,那襁褓里哇哇大叫的哭声,用力地唱歌啊!
“大风格里大风荒,大风闹人心惶惶。沙尘卷地白杨折,黄天一片歧路盲。哎哟哎哎哟哎,哎来哎咳哟!黄天一片歧路盲!早春格里早春忙,哥哥下田种苗秧,妹妹放羊在湖滩。麦糠芒子长呀长,牛羊吃着扎嘴巴。大风来了慌张张,麦子遑遑糜子烂。哎哟哎哎哟哎,哎来哎咳哟!麦子遑遑糜子烂!家败格里家败亡,草飞屋上三重茅,瓦撞石墙破纸窗。寡老昏然无处藏,儿躲炕下哭爹娘。阖家安聚尚不易,游子归途路茫茫。哎哟哎哎哟哎,哎来哎咳哟!阖家安聚尚不易,游子归途路茫茫!”
但现在,再也没有人顾及这场沙暴了。早早宵禁的甘糜城,家家户户也早早关门阖窗,却不是像以往,安安静静去感受风息,一丝不苟地准备防沙。他们在夜里开始歇斯底里地谈判、吵闹和哭泣。
无数名戴着斗笠的白袍巫觋,在甘糜城各处巡逻着。
陆载一袭套头的黑衣,小心翼翼地躲避着他们。
不经意间,悠悠地传来了熟悉的歌谣:
“大风格里大风荒,大风闹人心惶惶。沙尘卷地白杨折,黄天一片歧路盲······”
还有老乡惦记着这首歌?家家户户歇斯底里的争吵下,反而显得这首歌落寞苍凉。
也正如此刻陆载的心境。离开数日,归来竟是此番景象。孑然一身,何去何从?
陆载不自觉跟随歌声而去。
奇怪的是,这口音不像是大西北的,充满异域的味道。
只是这歌声太过哀怨,丝丝入扣,每一叹一顿都涨满了惆怅。
以及欲哭无泪的痛苦。
音萦于耳,缠绕心头,他都忘记他到底是谁,现在要去哪了。
只是觉得落寞和空虚。
还着实有些迷茫,怅然若失的迷茫。
他这一段时间,都干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尽是一些扰乱自己平静生活的破事!
就好比如说,突如其来,阆鸣死了。
真他娘的猝不及防。
他抬起头,原来自己来到了那间西域客栈。
阿孜那间房子还有微弱的灯光。
原来这是阿孜的歌声,这般幽怨和凄美。
哎,若是自私一点考虑,为阿孜除咒是正确的选择:此刻能听到这么好听的歌声。
比起那些难以忍受的痛苦回忆,最起码人还活着不是吗?
好死不如赖活着啊!
想到此处,脑海里画面许许多多,他心头上又重泛起那生死永诀的痛苦。
对生命无力回天的罪孽,如同杀戮一般沉重。
若是彼此生命尚存,分手离别,那即使山遥水阔,沧海桑田,也一定会有再见的希望和机会。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阆鸣在天一方孤独死去,让他们的一别竟成永诀。
呵呵,阆鸣啊阆鸣,这算不算不辞而别?
一念忆起,悲涌心头。
他还仿佛出现了错觉。
他看到了二善的死相,七孔流血致残容气绝。
他看到了三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