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兮福之所倚,好事多磨,且看开些吧。”
“是,学生晓得。”经历了诸多磨难后,田斌越发喜怒不形于色了。
那先生点了点头,“我看你如今文字越发老练,字里行间也沉稳许多,今年下场,必有所斩获。”
之前田斌的才学就很出色,只是到底太过顺遂,少年得志,难免浮躁些,字里行间一片花团锦簇,华丽有余,稳重不足。
如今虽遭逢大难,令人唏嘘,却也因祸得福,俨然有种破而后立的老成持重。
田斌才要行礼,却见自己的随从在外面探头探脑,十分焦急模样。
几个先生也看到了,“文章我们看了,该说的也都说了,你自去吧。”
田斌眉头微蹙,也担心家里再出什么事,又说了两句便退出来。
几个先生对视一眼,都有些惋惜。
“唉,也是天公不作美。”
“田老么,确实是能为的,只是品性……罢了,不提了。我看这孩子倒是更能忍些,只愿日后别重蹈父辈的覆辙……”
“什么事?”
田斌带着随从往外走,语气十分不快。
随从硬着头皮道:“才刚传来消息,御史陈琦在大朝会上公然弹劾咱们贪赃枉法、与民争利,陛下也早就得了证据,大公子未能力挽狂澜……”
一听什么“大公子”,田斌就习惯性嗤笑出声,“他能力挽狂澜,猪都能飞!”
说完,他脚步一顿,“与民争利?”
田家能有今日局面,田斌不用脑子想都知道父亲可能有其他的收入,但与民争利又是怎么回事?
随从四下看了看,低声道:“貌似是老爷之前弄了不少铺面,或是盈利,或是行贿,有几个在老爷和大公子名下,也有的在其他人那儿,如今都被揪了出来。”
铺面……
田斌狠狠皱起眉头。
他倒不是嫉妒那点儿私产,而是觉得这事儿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虽说“官不与民争利”是旧规矩,但放眼天下,有几个官员做得到?
要排场,要交际,要养活一大家子人,靠那点儿俸禄够做什么的!
少不得私下进账。
若真以“官不与民争利”去查,满朝文武恐怕剩不下几个!
父亲弄铺面,也在意料之中,而给大哥二哥,也不算什么。
毕竟他们再不济,如今也是官身,有点产业傍身也说得过去。
甚至不用问,田斌也能猜到,来日自己跻身官场,名下也会多出几个铺面……
问题是,那些铺面当真都只是用来赚钱的么?
未必。
父亲的心思深沉,他不好细猜,但事情决计不会这么简单。
自从之前确认了父亲与肃亲王有私交后,田斌越发加深了这个观点。
不过陈琦又是怎么知道的?
父亲倒了,两个哥哥不顶用,外祖父一脉早就被边缘化,如今一个在京城的都没有。即便在,也未必能帮得上什么忙。
而自己……田斌的眉头越皱越紧,只恨事情来得太快,自己之前又太过谨慎。
若早早下场,或许此刻也能有个一官半职,不至于事到临头无人可求。
“公子?”随从田斌突然停住,下意识问了句。
田斌用力在廊柱上捶了一把,“他们前段时间可曾得罪什么人么?”
陈琦怎么会突然盯上自家?
一定有原因的。
别的不说,陈琦不是没有证据就乱说的,那么证据是哪里来的?
一听“他们”,随从就知道田斌说的是上头两位公子,忙道:“都被去了职务,暂且在家闭门思过……”
说是“暂且”,但在京中多年,他也知道套路,如果没有奇迹发生,恐怕这“暂且”就要变成“永远”。
田斌用力攥了攥拳头,沉声道:“去替我向老师告假。”
不行,得尽快回去问问究竟怎么回事。
他们没了职务倒不要紧,但若真因此而坐实了父亲的罪名,那么自己就成了罪臣之后,永无科举出头之日!
那是他最后的机会。
田斌正急匆匆往外走,忽听远处有人喊:“兼资!”
他抬头一瞧,竟是多日不见的季芳。
季芳才要往这边走,却被同行的学子一把扯住,“别去!”
季芳一把甩开,“你做什么!”
那学子冷笑道:“你以为我愿意拦你?好啊,你想彰显自己高贵的友谊,你不怕死,你那一大家子也不怕死,你去啊!回头别说是一个屋子的!”
国子监日常寄宿,他们两个是同寝室的。
季芳才要反驳,却想起刚才传进来的消息,脚下不由踟躇起来。
田斌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神出奇平静,没有愤怒,没有惊喜,也没有一点儿意外。
看完之后,田斌就别开眼,头也不回往外去了。
世态炎凉,不过如此。
京中消息素来传得很快,它们没有翅膀,却比鸟更能飞;没有腿,却比兔子更能跑。
辰时发生的事,不过巳时,开封城的大街小巷就已经议论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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