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冰凝神替她拿了一回脉,“此证因冲任虚寒,瘀血阻滞所致,你日常损耗太过,又爱多思多想,时常夜不能寐,这症状日积月累,没能及时调理,自然要发作起来。”
张抱月闻言苦笑,“哪里有人不想调养,只是这污浊之地,哪里有大夫愿意来!”
别说来,有时她们去医馆瞧病还要给人撵出来呢。
三教九流,唯有下九流格外为人不齿,便是那些号称救死扶伤的大夫也避之不及,宁肯眼睁睁看着她们病死。
多少所谓的花魁名动一时,不消数年便病魔缠身香消玉殒,最终也不过一口薄棺入了野坟场……
马冰听得心里不是滋味,想安慰却又无从说起。
此情此景,岂是她三言两语就能改变的?
马冰请她取来纸笔,略一思索,写下“当归、川穹、芍药”等几样药材,“你还年轻,好生调理就不算晚,我给你开个温经汤,气味也好闻些,每副药一盏水煎至八分。过两日我再寻个由头来给你调方子,调理半个月也就差不多了。”
张抱月怔怔看着她,也不说话,一时间室内只剩下笔尖划过纸面的细微摩擦声。
不多时,方子写好,马冰拿起来吹了吹,担心老鸨不许她们抓药熬药,又问:“可能成?”
张抱月回神,闻言点头,“妈妈也知细水长流的道理,难得有大夫愿意给奴家瞧病,自然没有拦着的道理。”
“那就好。”马冰将药方递给她,又略吃了半碗荔枝膏儿,“那我就走啦。”
说罢,真就起身要走。
张抱月捏着方子,看着她一手拉住门扉,眼见着是真要走了,突然一跺脚,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 “哎你等等!”
她胡乱将方子袖起来,也顾不上什么袅娜了,急匆匆跑到马冰身边,面露哀求,“大人,奴家斗胆,求您救个人,她才十四呢,您救救她,奴家,奴家方才有些话没说……”
此时的张抱月不再是名妓,只是一个抓住救命稻草的无助的姑娘。
说到底,她也还不到二十岁。
却说谢钰上午去宫门口看了一回,听值守的禁军说,涂爻昨夜已经被陛下召入宫中,后来又有几位大臣陆续汇合,想必是在里面热议,至今还没有消息传出来。
士子们仍在外面静坐,扬言若没个结果,绝不离开。
后面有大臣过来,名为劝和,实为驱逐,领头的李青禾等人与他们交涉未果,双方情绪渐渐激动,险些推搡起来。
再后来,谢显也风风火火地来了,爷俩顾不上说话,只眼神交流一番,确认彼此无碍便擦肩而过。
远离朝堂的普通人可能觉得国之栋梁们无论何时都必然风度翩翩,谈笑间灰飞烟灭,其实不然。
尤其是文人吵架,因为不擅动手,所有的本事就都长在嘴上。
引经据典只是入门,都是一路考过来的,谁不是经史子集倒背如流?那都不算什么,略一激动就开始互揭老底,甚至言辞典雅地慰问彼此的先人。
谢钰要离开时,谢显已经撸着袖子跟那几个大臣舌战起来,隔着老远都能听见他亲切和善的声音:
“……付大人,你口口声声国库不堪重负,但本官看你过得很好嘛,月初刚纳的第十九房小妾伺候得不错吧,几日不见便又痴肥许多……
赵大人笑甚?你给那柳叶巷子里藏的外室送的珍珠衫造价几何?够多少学子交纳保银……
看甚,本官敢散尽家财,你敢么?!”
谢钰听得头大,双腿一夹马腹,率先离去。
看着还得打几天,慢慢来吧。
路上碰见几个去青楼问话的衙役,无一不是灰头土脸。
“大人,那些娘们儿都忒难缠,”一个衙役无奈道,“又不好用强……”
另一人也心有余悸道:“是呢,卑职这边倒还好些,可问了半天都是些不痛不痒的话,都没什么用嘛!”
刚才他一进门就被一群窑姐儿包围了,他吓得够呛,立刻拿出官差的威风来,说是办案来的,试图将她们逼退。
谁知那些女人先是一愣,继而大笑出声,几个胆大的干脆上手了。
“哎呦呦,好大的威风,奴家好怕啊!”
“啧啧,说起来,奴家还没尝过差爷的滋味呢,这来都来了,让奴家伺候你……”
若非职责所在,他险些夺门而逃!
看着他脸上没擦干净的唇脂印子,谢钰挑了挑眉,“明日继续。”
众衙役齐齐哀嚎出声,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正嚎着,就见马冰从远处过来,“哎,你们都在啊,正好,我有线索。”
替张抱月的小姐妹诊治之后,马冰才得知周巡在开封竟然还有个表姐!
“奴家也是在某日周巡酒后失言时偶然得知,”张抱月回忆道,“他表姐好像嫁了个粮商,就住在城南,那商人姓董,夫妻俩对周巡都很不错,经常会叫他回家住,还会帮忙置办衣裳什么的。”
这倒是个新线索,马冰忙记下来,“就这些吗?”
如果只是亲戚的话,又不是天天在一起……好像也不是什么特别有价值的线索。
却见张抱月暧昧一笑,摇着扇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