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上,今年雪下得很大,今日是我的生辰,我有好好诵经,明年您就会见识到我的长进。]
无覆看得莞尔一笑。
这才想起,昨日是阿苏弥的生辰。然后又想到,他们之间若用锦书云信丈量距离,是昨日寄,今夜来。
无覆也陪阿苏弥过过生辰,在前世。
我行我素的王铺张奢靡,中原的焰火,让王城的百姓们扯着脖子看了一整夜,而阿苏弥带着无覆夜登王宫里的钟楼,独享最好的视野。
那时候无覆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人前了,但那夜在旁的侍卫明明有那么多,却没有一个人敢抬头看他一眼。夜色藏住了无覆手腕间的精锁镣铐,唯有阿苏弥牵起他手的时候,夜色藏不住铁链的哐当。
阿苏弥冲他笑得很孩子气,炫耀他的王权富贵。
“整个焉卮,都是孤的——!”
“而孤想和你分享。”
旁听的人胆战心惊,又希望王能开心,无覆感受到那些隐晦的祈求,他也曾被很多信徒祈求,都没有如今的五味杂陈。
无覆始终没有笑,也没有回应。他冷漠得像一座栩栩如生的石像,最后,阿苏弥也不再笑了。
可今晚,无覆有些想回信。
但是书信,又来得太晚。
昏黄的烛光把人影拓在纸窗,提笔再三,等白日看,矮桌上唯有燃尽后的烛台,和空白的纸信。
……
时间进入了十九年。
僧人们扫过许多清晨的雪后,有一日忽然不再需要扫雪。
趁晴日,迦兰陀吩咐僧人们来一次大打扫,老者站在无覆身边微笑道:“今年是个暖春。”
闻言,无覆放下手中的转经筒。
“不再下雪了?”
迦兰陀觉得稀奇,因为无覆性子平,似乎从未问过这些事。但尊者仍答:“灵德算过了,今个往后不会再下雪,等这两日清扫了寺里,我便安排一部分人去我们自己的田地里翻耕。”
无覆忽然觉得自己应该要做一件事。
于是,这日佛子换下了洁净的白袍,也穿上寻常僧侣干活时的衣服,平常专门侍奉护卫佛子的比丘与德夺们手中个个握农具,然后面面相觑。
在他们前方不远处,无覆手握锄头,正在给一处除好雪的土地松土。他的半边衣袖脱下别在腰间,从背后看,看到的是他劳作时浮现的腰背肌肉。
过了一会,无覆手拎着锄头回来,其中一个比丘连忙把他怀里的苗种交到无覆手上。
无覆抱着往回走。
……
那天之后,王庭最平静的地方忽然有了波澜。
阿苏弥睁大了眼睛,手拿着薄薄一张纸举得很高。
半耳看了全程,大着胆子:“您别再转了,您头不晕?”
阿苏弥停下来,拧着掐了一把半耳的胳膊,问他。
“疼不?”
半耳木着脸,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这要是凡人的头,都会被他的主人拧下来。
“疼。”
阿苏弥惊异地嘟囔道:“我不会是做梦吧……”
无覆竟然会给他寄信。
半耳也觉得那个心如臭石捂不热的秃驴不太可能做出这样的事,但谁叫阿苏弥高兴呢。
半耳便提醒阿苏弥:“佛子在信上说了什么?”
阿苏弥这才有心思看内容——刚才他光顾着检验真伪。
短短一两句话,阿苏弥看得那么认真,那么久,让半耳的心悬了起来。要知道他围观太多次王和佛子的不愉快相处了,王还经常殃及池鱼,半耳已经被迫形成了下意识的警惕。
忽然,阿苏弥轻声说。
“半耳,他说他种下了一株白杜鹃。”
去年阿苏弥走的时后,秋风萧瑟,不适合栽花。
所以今年春天,无覆代替阿苏弥种下。
焉卮的杜鹃花是多年生,从种下到开花,少则两、三年。而最灿烂的盛花盛果能维持二十年到五十年,那是很多凡人的一生。
那好像是一个全新的生命。
哪怕今年它肯定不会开花,但阿苏弥知道它会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