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失为目的,听得学生们大呼过瘾,一个劲地庆幸自己没有学其他人跑掉。这般内容,换在北面的朝廷,甚至之前历代朝廷,都不会明以示人。
似乎是受了楚行时的提点,或者是感受到了新立大乾也正处于抉择路口,年前黄宗羲就将研究重点转到了更为实际的赋税制度上,他今曰所论,也有不少是从楚行时那搬运过来的,而楚行时的东西,自然又少不了后世诸多理论的影响。
今日借《明夷待访录》说到赋税,学生们早有心理准备,却不想等来的是黄宗羲对这积累难返之症开出的药方肤浅?并让学子们,补充完善。
“狂妄!”
袁枢直恼怒不已,下意识地就想起身驳斥,却被文震孟曾拉住了。
“听他说下去嘛……”
“经过在下的总结,积累难返之症的根结在二,一是君王朝廷无怜恤之心,欲壑难填,二是以钱以银为税,所税非所出。在下认为,解此症结,一是以所产为所税,二是重行方田之法,此二论皆书生之言,非治政之言。”
黄宗羲一点也没在意学生们的惊诧,继续侃侃而谈。
“钱银于天下之利弊,早前我们已经谈过,钱银兴,人世旺,此乃天道显于人世之理,若是要逆它,国将不国,民将不民。前明太祖和我先的想法一般无二,虽然难做到田税尽依本色,可在徭役力差一事,绝不愿银钱沾染,结果怎样呢?结果是嘉靖朝不得不行一条鞭法,否则再难维持政治。”
“我这里有一份方田之法,是一位同学延续我在《田制》一二三的说法,并进行进一步的拓展,我很欣赏这位同学的态度和努力,但是你们就未曾想过,夫子也会犯错吗?这本书是我早期的思想,其实就是书生怀古,老生长谈的内容,于治国并无多大用处,我想看到的是你们的见解,所以大家以后要多拿出来一些新的东西来。”
“早前我们也讲过了,三代行封建,秦后行郡县。根底已不一样。而赋税一事,更非单只朝廷与百姓之事,之间还隔着州县官府乃至田地属权两层。方田之法只论施政对象,不论施政者和经手者为何人,那就如书生一般,将自己代作朝廷和州县官府,只当是浑然一体,将天下与百姓比作白纸,肆意勾画,这不就是那般只知读圣贤书的迂腐之见么?”
黄宗羲显然是对这问题研究得很深,喷起早年的自己来,也是心气十足,不仅学生们都愣愣地听着,文震孟曾和袁枢直也按下了火气,要听他到底能丢出什么干货。
“当初的我,和如今的你们,对于这积重难返之策,并未完全看透。”
黄宗羲继续发着惊人之语。
“此症不止是在田税和力役上来回周旋,更是在朝廷与地方的正税和杂派之间来回周旋。”
“国要君王彰贵,养官备兵,要修城治河,地方州县也要兴教化,断是非,治安缉盗,修渠筑堤。但历来朝廷都不会任由地方在财事上坐大,但凡朝廷得力,留于地方州县的正税,只够供养官吏、学官生员等等。其他诸事,非得特例,都得靠地方民人自理。所以历代州县官府,在正税之外都有杂派,这无关贪腐,而是迫不得已的治政之策。”
黄宗羲接着说到,自秦汉始,徭役就是朝廷向地方“侵税”的战场。汉时成丁要服正卒、戍边和更卒三类。正卒和戍边都是当兵,期限不过两年,而更卒则是每年要在本地服一个月徭役,负责土木工程、驿传、漕运等等体力活,之后这更卒变为出钱代更的“更赋”,这钱自然就收到朝廷去了。
朝廷做的是大工程,办的是大事,可地方州县要修城廓,要造桥,要修水渠河堤,要组织民壮防火防盗,这些小事朝廷管不到也管不了,只好地方自己解决。一些临时工程可以由地方官出面筹措,一些长期工程,比如养更夫民壮等事情,那就得靠地方搭着正税来收杂派解决,杂派的根底就在这里。地方官贪腐,只是将自己的私欲又搭在了杂派上,而非是贪腐造就了杂派。
历代赋税改革的背景,都是朝廷原本的赋税体系难以维持,核心原因是,历代开国,规划财税制度均以僵化而理想的状态为基础,毕竟朝廷以外儒内法为治政思想,目标就是追求一个僵化而静态的天下。
但历史从不是静止的,天下也一直在变化,僵化的财税体系跟不上发展的形势。历代赋税改革的思路都很简单,将计税基础重新退回到相对还算僵化不变的田地上面。把田税丁税乃至地方杂派摊入田税后,地方靠着杂派组织起来,用于解决地方本地公共事务的税费也被刮到了朝廷腰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