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黎青梦借口去买画纸和颜料,拿上伞出了门。
门口那条道依旧流淌着摊位上流过来的血水,但被雨水一冲,散得零碎,哪儿哪儿都是。
她小心翼翼避开,不经意走到菜市场的摊位下。撑着的雨棚还挂着水珠,噼里啪啦,黎青梦穿过其下被溅到一滴,溜进后脖子,黏糊糊的。
出门没几步路,周边的一切就让人焦躁。
她加快脚步,走到冷清的公交站牌旁。大约半刻钟,一辆土黄色的公交慢悠悠停在她跟前。
投币,上车,不意外地接收到几束眼神的打量。
她今天穿了件黑色长袖,正面素净,但反面却是挖空剪裁的露背。
牛仔裤也是,乍看普普通通,但其实在屁股下方的大腿背面,撕裂了一条缝。
这种穿着在京崎很正常。
但在南苔,街头十个里面有九个都会斜眼偷看,什么样的目光都有。
黎青梦视若无睹。
她知道自己的打扮和南苔格格不入,可她要的,就是这种格格不入。
若是有一天没人侧目看她,把她同化为这座小城里的人,才是真的令她如坐针毡,浑身难受。
公交车停在“南苔车队”的站牌时,黎青梦下了车。
天空蓦然下起小雨,她撑开伞,向不远处能看到的车队单位走去。
门口的中年保安打着哈欠,根本不关心来人,黎青梦轻而易举地就进到里头的停车场。
场内停着零星的长途货车,驾驶座都没人。
她瞎猫碰死耗子地一辆一辆看过去,天地间只有雨声作陪,很安静。
然而当她走到某个转角时,忽然听见了……混在雨声中的口琴。
有司机?
黎青梦眼睛一亮,朝着声源摸索过去,看见了最角落停着的一辆货车。
静止的数辆车中,只有这辆的前挡风屏开着雨刷,左右摇晃,将坐在驾驶座上的人,一笔一笔刷出来。
他穿着黑色夹克,两条长腿支起来搁在方向盘上仍显逼仄,宽大的手掌几乎将那一小管银色口琴埋没。
对方低着头,唇在口琴边游移。额前的发随意地耷拉下来挡住眼睛,察觉到有人在看他,冷不丁抬起眼。
口琴戛然而止。
雨刷“哗”一下刷掉沁下来的雨丝,把男人的脸擦得透亮。
黎青梦得以在这一刻看清他。
阴沉的回南天,这一路无论是谁,在弥漫的白雾下都难免被照得阴郁。她以为无人能够逃脱。
可眼前这人却成了第一个例外。
他在这团浑浊的天色下,有一种怡然自得的明亮。
细密的雨滴又悄无声息地覆盖住挡风玻璃,也将男人的脸氤氲住。黎青梦回过神,走到货车门边,叩了叩。
静止片刻,男人散漫地摇下车窗,手臂搭在窗框边自上而下扫了她一眼,没说话。
黎青梦先行打破沉默:“你好,请问接单吗?”
“什么货?”
他终于开口,声线她很不喜欢,一听就是烟抽多了。
“不是货,是人。”黎青梦仰头盯着他,“你们跑长途,货车厢里应该能睡人吧?”
“谁?你?”
“我和我爸。”她简单解释,“他必须得去一趟京崎。因为某些原因,他坐不了飞机高铁,火车也买不了软卧,如果硬座过去他身体不行。如果你拉货要跑一趟京崎线,货车厢能腾出地儿让他睡过去,或许会好一些,也清静。时间我们可以配合,只要在清明前到就行。”
其实她爸的身体情况,最好的解决方案是搭一辆房车。
先不提贵不贵,南苔根本连房车都没有。她只能退而求其次次次次——货车。
他哦了一声:“不去。”
“……”黎青梦眉头一皱,“我会付你钱的。这样除了拉货的钱,你还能赚到外快。”
他神色微动。
“一千,够不够?”
他把玩着手中的口琴,嗤道:“你知道去京崎要开多久吗?我一个人,呵,开不了。”
“你的意思是,还得有搭档和你一起开?”
他不说话,回答她的是升上去的车窗,直接把她隔绝开。
黎青梦捏着伞柄的手掌一紧,扭头就走。
她不信没有人愿意接这笔单。
只是她来得不凑巧,大部分货车都出车去了,剩下停着的几辆都没人,意味着她得无功而返。
黎青梦绕了一圈,又绕回原点。
那个拽里拽气的小子还是维持着原样的姿势,破口琴吹得稀稀拉拉。
黎青梦深呼吸,坚决地走过去,抬手又叩了两下门。
他不耐烦地又摇下车窗,黎青梦却直接道:“麻烦你下来一下。”
“……?”
她坚持:“你下来一下。”
他和她对峙了几秒,大概屈从于她到底想做什么的好奇心,耸了下肩头,打开车门,长腿从方向盘那儿一收,整个人跳下来,落在她跟前,像一把突然被撑开的长伞。劲瘦,高大,宽阔。
黎青梦的气势在他身型的笼罩下,顿时矮了一截。
但她不惧于这种生理上的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