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帝素来崇尚简朴,这次的庆功宴由光禄寺一手操办,从内库拨付的银子,算下来一桌还不如摘星阁保底的消费高。
可对于群臣来说,吃什么并不重要,能进入正殿享宴,就已经是地位和恩宠的代表。
一般宫宴时,百官按品级分席,四品及上坐殿内,五品及下坐殿外,从饭菜到酒水的等级差别不说,能不能“得见天颜”、“聆听圣训”,对于下级官员们来说,都是莫大荣耀。
若是能得圣上几句嘉许,赐酒赏菜,简直就跟打了鸡血一样,恨不能立刻就以身报国,以表忠心。
尤其今日还是庆功宴,弘治帝继位以来,重开经筵,勤理政务,大开言路,可依然没能扭转边军弱势的局面,甚至河套一带被鞑靼占据,屡屡侵犯边城,明军难有胜绩,好容易有这么一次“大捷”,还是跟自家小太子有关,当然要大举庆贺,嘉奖功臣,君臣同乐。
弘治帝也难得喝这么些酒,他身子弱,太医平日根本不让他饮酒,也就是今日高兴了,才喝了两三杯,就已经头重脚轻,晕乎乎地让李广扶着回去休息。
反正他离开了,也不耽误朝臣们宴饮,该表彰的表彰了,该赏的赏了,没有他在场,或许大家更轻松。
只是……“照儿,父皇也要给你一个奖励,大大的奖励!”
弘治帝迷迷糊糊地抓着李广的手,朝半空里挥舞了几下,最后摘下了自己的翼善冠,如释重负地说道:“你快点长大啊,这帽子得交给你戴了,父皇……好累……好辛苦……”
李广听得心惊胆战,连忙将他扶到床上躺下,劝道:“陛下……陛下春秋正盛,太子年纪还小,还需要陛下教导啊!”
弘治帝呵呵一笑,“太子啊……他比朕强……是个聪明的……不像朕……”
他又嘟哝了几句,便沉沉睡去,哪里还管自己几句醉话,会给别人造成怎样的影响。
李广走出寝宫,蹑手蹑脚地关上宫门,神思恍惚,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个熟悉的声音,惊得他手一抖,手里拿着的东西就被人抢了过去。
“李公公这是要去哪儿?”张鹤龄抓着手中的翼善冠,拿起来在自己的头上比划了一下,“我戴着如何?”
“大胆!”斜刺里冲出一人来,正是弘治帝的贴身内监何鼎,“这是陛下冠带,寿宁侯莫要忘了君臣之礼!”
张鹤龄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旁人,将翼善冠还给了李广,讪讪道:“本候方才在殿前多喝了几杯酒,一时酒意上头,冒失了,莫怪莫怪!”
李广也跟着解释:“陛下也有些醉了,方才更衣时不慎摔落了翼善冠,我正准备拿去让巾帽局的人看看……寿宁侯若是醉了,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何鼎看看他手中翼善冠,又看看张鹤龄,面色暗沉,低声说道:“陛下对皇后娘娘和寿宁侯素来恩宠有加,还望寿宁侯谨记本分,莫要逾距才好。”
“那是那是,方才本候一时失态,以后定然不会再犯。”张鹤龄连连道歉,看着何鼎离开后,方才朝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什么东西,敢在本候面前吆五喝六的,若有机会,看本候不弄死这狗眼看人的奴才!”
李广干咳了两声,低声问道:“寿宁侯……小声点,陛下方才休息……”
“知道了!”张鹤龄斜乜了他一眼,不耐烦地说道:“别忘了是谁给你的天书,我答应你的都做到了,说好了这会儿没人……何鼎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侯爷不必担心。”李广急忙解释道:“何鼎只是意外。我本来让他在尚膳监那边盯着,没想到他会突然回来。陛下既已歇下,何鼎在此守着,必不会再出来……”
“不出来就好。”张鹤龄恶狠狠地说道:“一个内臣也敢对本候如此无礼。若是再敢坏本候的事,本候便是杀了他,皇上也不会怪罪于我。”
李广赔笑了几句,总算将他哄走,只是手中翼善冠的帽翅,彻底被捏得变形,就算先前没摔坏,现在也真的“坏”了。
以往这种损坏的衣冠都直接送去巾帽局收存,哪怕有一点脏污损坏都不会再给皇帝戴上。
可弘治帝躬行节俭,就先从自己的衣食住行开始,衣冠稍有损坏的,只能修补,不能换新,就断了不少人的财路。
李广靠着符箓祈福立功,得了弘治帝的信任,却没少跟张氏兄弟勾结,一个在外卖官,一个矫旨授官,哪怕有人上奏弹劾,弘治帝性子宽和耳根子软,有李广和皇后在侧,顶多训斥几句也就过了。
如此更是养大了他们的心,从一开始的小打小闹,到如今横行无忌,只要弘治帝在位一日,他们就谁也不怕。
可弘治帝若是不在了呢?李广打了个哆嗦,朝北面的万岁山方向看去。
若是那天书上的阵法当真有效,玄武延年,毓秀益寿,只要保住皇上,那他就能保住现在所有的荣华富贵。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皇上尽忠……李广拼命在心底为自己开脱,可方才张鹤龄那阴恻恻的眼神,和先前让他调开宫中内监侍卫之事,都让他心底蒙上了一层阴影。
弘治帝的酒是他换的,换了安眠养神的药酒,并无害处,只会让他睡得更沉。
可调走内监侍卫……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