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慎其实是见过“羊”这种动物的。
他并非那种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生,从小杨廷和就带他和弟弟们在春耕夏收休沐之日,到杨家的农庄去,既是让他们领略一下田园风光,也让他们见识一下民生稼穑,不至于长成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书呆子。
可小太子这里的羊,跟他以前见过的都不一样。
杨家原籍四川,现居京城,田庄中猪牛羊都养了不少,牛能耕田,猪能积肥,只有羊四季食草,吃得多出肉少,还需要大片草地放养,各家养的都不多,品种也以山羊为主,一个个都精瘦,头角峥嵘,哪里像眼前这些棉花云朵一般的大肉团子,看着……就很好吃的样子。
朱厚照看出杨慎眼中的疑惑和好奇,干脆地一把拉住他的手,狠狠地在那只羊咩咩头顶上揉了一把。
“不用怕,软的,不咬人!”
杨慎有些哭笑不得,“我知道,我家农庄里有羊,只不过跟这……不大一样。”
朱厚照哦了一声,从羊背上跳下来,有些遗憾地说道:“这是北边进贡来的绵羊,大夏天的我看它毛太厚,正准备让人剪掉一些。杨大郎你来得正好,我送你一对,你也可以带回家去养着。”
“谢太子殿下。”杨慎看着内监和侍卫们都在满东宫抓羊,不禁有些好奇,“太子为何想在东宫……养羊?”
“羊肉好吃啊!”朱厚照理直气壮地说道:“炒着涮着烤着都好吃,羊毛还可以保暖,羊奶冲的奶茶也很好喝,你喝过没?”
“这……没有。”
于是杨慎到东宫的第一天,就被朱厚照热情地邀请进宫,看到太子指挥着东宫的人把原来花园里的奇珍异卉都给糟蹋了,放养了十多只这种浑身毛绒绒肉乎乎雪团似的绵羊。
也见识了羊倌用一把古怪的弯刀剃羊毛之后,这些原本雪团似的大绵羊,就变成了秃秃的肉羊,就算这样,一只羊也有百十斤重,远超过他以前在农庄见过的小山羊。
这种羊的肉质细嫩鲜美,不膻不柴,哪怕最普通的烧烤涮,吃起来也的确比寻常猪肉味美。
他见朱厚照吃得欢快,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地问道:“殿下喜欢吃这种羊肉,是打算让人大量饲养吗?”
朱厚照眨眨眼,点头说道:“是啊,昨天我跟太师学习时,听说讲礼仪首先得‘为尊者讳’,如今天下是我们老朱家的天下,岂不是应该让大家都避讳一下,不吃猪肉呢?”
“呃……”杨慎一惊,他初学五经时,也曾问过父亲这个问题。
当时杨廷和曾经说过,开国太/祖当年是贫苦出身,夺得天下之后,就有人曾上书为尊者讳,让天下人不吃猪肉改吃其他牲畜。可牛为耕田之力,马为卫国之骑,算下来能吃的也只有羊。
在宋代之前,的确也是以羊肉为主食,直到宋代开始利用煽猪增重,圈养积肥,猪肉的味道不再似原来那般腥膻难以下口,而且一胎数目多过牛羊数倍,半年到一年就可出栏,平时的积肥还可以用来肥田。
更何况,猪是杂食动物,什么都吃,甚至蝗灾时还吃过蝗虫,都长得极为肥壮。可羊是草食动物,只吃青草不说,还需要专门草地放牧,寻常百姓家有田地都恨不得每一寸都种上粮食,哪里有那么多草地来养羊。
算下来,养猪的利益,远大于养羊,自然而然的,百姓就开始大量养猪,养羊的越来越少。
从朱元璋给百官定下的俸禄就可以看出,这位是个痛恨贪官污吏,极其简朴,精打细算过日子的皇帝,为尊者讳,哪里比得上让百姓能吃上肉,能多种田?上书拍马屁的官员这一招拍在了马蹄子上,不但没得到嘉许,反而被贬斥降级,自此再无人敢说此事。
谁能想到,他的重重重孙朱厚照同学,居然会突发奇想,提出这个观点来。
显然是好日子过多了,不懂民生疾苦,惯的。
杨慎虽然腹诽小太子几句,可还是将自己所知的情况一一向他道来,最后说道:“但凡祭祀祖先,都需要三牲贡品,猪牛羊若是缺了一个,连祭祀之礼都办不好,怎能单讲一个为尊者讳呢?”
“有道理。”朱厚照笑眯眯地点点头,说道:“傅先生若是像你这么一说,我自然就明白了。姓朱也可以吃猪肉,就像你姓杨也可以吃羊肉一样。对吧!”
杨慎噎了一下,点点头,“太子所言甚是。再有,京城之外大多田地都是有主良田,农为国之本,若是殿下为养羊变农田为草地畜牧,或将导致粮食缺乏,毁了农民生计……”
“大胆!”朱厚照身后的一个小太监起初还听得津津有味,突然听得他这么说,立刻尖叫一声,怒骂道:“你这小儿,竟敢妄议殿下,该当何罪!”
杨慎一惊,急忙准备跪下,不料朱厚照一把将他拉住,虽然朱厚照现在身高才堪堪到他胸前,看着玲珑雪玉般的小人儿,力气居然出奇的大,伸手一拦竟然让他连跪都无法跪下。
而那个说话的太监,却被朱厚照一脚踹开。
“孤和杨家大郎在此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拉下去杖责二十!还有,你这么喜欢拍马,就去御马监给孤养马吧!”
看着小太监一路惨叫着被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