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锦绣穿了一件低胸对襟,雪脯露了大半,可是皇帝却似没有看见,只时不时担忧地拿眼瞧那妇人。锦绣垂下了浓密的双睫,绝艳的脸庞没有了任何表情。我心中有了一丝难受。[花,霏,雪整理]
青媚在我们耳边轻轻道:“这便是圣上新宠宣夫人。”
我和非白不由仔细看去。那宣夫人三十出头的年纪,体态纤秾合度,肌肤细腻,面似桃花带露,气度雍容华贵,同以往皇帝新纳那些年轻恣意的妃嫔看似不同。她穿着一身淡粉襦裙,挽着一条绛色披帛,微露出凝脂般的香肩,她的头上只绾了一个堆云髻,饰物也是些净素珠钗,同锦绣那黄金珠翠满头完全不一样。
这位宣夫人的脸型同孝贤皇后一样是瓜子脸型,同样有一个深深的美人尖,可巧那发型同非白的画像上的也十分类似,可能是经历过故国沦丧之苦,一双远山黛眉画入长鬓间,眉宇间藏着淡淡的沉静和愁苦,整个人散发着丝丝楚楚可怜之态来,同孝贤皇后整体的那种忧郁娴静气质确有点像。
她美丽的眼中对于喧嚣浓艳的宫廷有着一种无法名状的熟悉和淡然,偏偏又有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形成了一种极不协调的矛盾,让人无法靠近。可能正是这种莫名的气息,加上贴合孝贤皇后的气质,让习惯宫人浓妆艳抹、极尽阿谀作态的皇帝感到一股迎面清风。
非白沉吟了一会儿,轻声道:“容颜相差甚远,不过确有几分母后的气质,只不过说不上来的古怪。”
我也有这种感觉。这位夫人有点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时安年公主过来敬酒,把我的思绪也岔开了,却见安年公主今天倒也响应皇帝的号召,难得穿得这样素净。她走到中殿,对皇帝启奏,思念生母孝恭皇后,想为孝恭皇后在渭水边重建祠堂,以示孝心。
皇帝一向疼爱这个女儿,立刻同意了,并且行重赏嘉奖安年公主的孝心。
那一天晚上,皇贵妃为皇帝准备了精彩的烟火表演,皇帝兴致勃勃地带着娘儿们孩儿们还有一帮子功臣风露立中宵观花火。结果上了年纪的皇帝微染风寒,就在那天晚上,他发了寒热,迷迷糊糊地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非白的母亲孝贤纯仪皇后在梦中哭着只给他看一棵树。那是棵老树,当他拔起来的时候,却见长长的须根上鲜血淋淋,皇帝惊醒后,更加思念孝贤皇后,停了宴乐几日,孝恭皇后的建祠也停了下来。
史学家们都认定,原氏家族的人特别迷信,尤其是梦中所示。那时的我认为封建王朝的帝王都非常相信天命神授这一说,不过这个梦也太离奇了,尤其是孝贤纯仪皇后亲入梦指点那段,那带血的树根便在太祖心里落下一根针,他让钦天监整日占卜吉凶,终日忧心忡忡。
不想接下来发生了一件大事,现实荒诞的逼真,应验了这个可怕的噩梦。
二月十五,皇帝身体好了一些,也淡忘了些那个怪梦,安年公主再请建祠,便得了皇上的恩旨,命钦天监定吉日并选风水之地。那赵士普便定渭河边拐子沟,正好那里有两株百年梅树,称只要移这两株大梅树便可建生祠,结果掘至根须时,果见血水咕嘟咕嘟地往外冒,众人皆骇,安年公主也吓着了。
非白专门去看了看那两株大树,上奏皇帝说,那梅树底下乃是两个相通的兔子窝,可能这个兔子家族也有百年之久了,所以移树时不知不觉动了窝,伤了人家。非白比较委婉地提到,只要把老树移回便可,再选他址另建祠堂。皇帝罚了赵士普一年薪捧。过了几天赵士普又点了个地方,是一片桦树林,结果一动土却又掘起一株血根,然后安年公主便病倒了,高烧不断,浑身起泡。朝臣们便纷纷议论,想是安年公主冒犯了孝贤皇后,孝贤皇后不乐孝恭皇后先开祠堂。
不久,宫中便传来消息,都察御史钱宜进秘密进言,晋王不乐生母孝贤皇后未开祠堂,而孝恭皇后却有祠,便故意借陛下之梦,嫁祸东贤王并安年公主,证据便是那钦天监赵士普乃晋王门下十八学士之一,晋王当日便能查到树下有兔子窝,而且那两株老树是梅树,正应了先皇后的名讳,据说奴婢经常看到晋王妃和大理侍婢一起在樱花林焚烧木人,巫蛊妖咒安年公主。皇帝将信将疑地沉默了几日,当时只是赐死了那个钦天监,然后一切如常,并未掀起风浪。
三月初六,非白献上与工部及门客辛苦所绘的黄河治理蓝图,欲奏皇帝批复,皇帝却以国库空虚、无以为继之名搁置了下来。非白请立暂拨头款,只以破土奠基之费,工部侍郎裴溪沛也在朝堂上力保此乃百年民生大计,皇帝也毫不留情地驳了回来,反而特赐无颜大师为清水寺住持,为国修行祈福。
众人心知肚明,皇帝还是信了进言,欲抑晋王锋芒。
下朝之后,平日里再淡定的非白也有些不乐,只是嘱咐手下门客及暗人勿有任何过激之举,只等过了这阵再说。以皇帝的智慧,应该能够明白来龙去脉,此时强辩,只会更加深皇帝的误会。
我记得我前世看过一份科学报告,说是人年纪一大,对于谎言的判断能力有所下降,控制感情的那根神经也渐渐失灵,所以老人通常容易受骗,好像皇帝正在慢慢验证这一理论,他更宠幸西蜀的宣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