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以后。
高城之上,三面合围、两尺多高的低矮城墙,罩定数十丈方圆。
女墙之内,搭着一个戏台。台上五六人,悠游转折,音声优美,节奏推进有条不紊。
环绕墙中,约莫有数百人围观。其中最为显赫、时不时有人投过目光瞥上一眼的,唯有身处最前排的一人。那人一身青衫,倚靠在一方青藤桌椅上,双目似睁似闭,又隐约透出光华。
其实不难发现,这数百城楼听戏的“观众”,虽然拟作人形,其实皆是妖修。
此处是长平界天,定昌王朝,清襄神侯治下所辖之地。
神道下辖之地,本就较寻常宗门为广。定昌王朝又是百族杂处之地,情形异常复杂。单凭神道序列的修者,远不能够实现有效统治。是以许多较为混乱的地域,早已划好疆界,草根妖族中本领最强之人,备案之后便可称为神道认可的代理之人,按例完成供奉便可。
俗话说,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年前统辖此方的妖王是火蜥一族的妖修,其人好勇斗狠,这处城楼,便成为比武格斗的场所。但年许之前,不知从何处来了一位“金妖王”,三招两式便将其斗倒。此人却雅好戏曲,此地也一改旧观,搭成了戏台。后来,无论这位“金妖王”来与不来,这些枝附影从之人,总是不曾缺席的。
此间所谓“妖王”,其实只是散修别称,不过是元婴境界而已,并非与天玄境并举的真正“妖王。”
此时戏台之上呈现的内容,名为“陆雍复国”。说的是一个位处边陲、名为燕国的世俗王朝被强敌覆灭。皇室遗孤陆雍六岁时流落在外,一度以乞讨为生。但他矢志不渝,卧薪尝胆,更因种种机缘相助,最终在一十二年后,成功光复故国。
此时台上戏曲已经到了最高潮的部分,那燕国遗孤陆雍已然大展銮驾,鲜衣怒马,鸣锣开道,在一行人的簇拥下迎回故都。可是位处观众正中、青衫磊落的“金妖王”,目光之中,却闪过一丝迷茫。
他神志异常清明,绝无倾颓消沉之意——至多只是深深的无力。
倾天剧变,如在梦中。
两年多以前的一日,他蓦然间心有所感,似乎天机荫蔽,神理晦暗,有不豫之兆。于是他索性离开族门,独自潜入一处荒僻秘地。那时,他只道是自己修行中所遇到的“本身劫”,当以族门中特有的蛰眠秘术化解。恍然梦醒时,腾蛇一族覆灭的消息,已经响彻紫微大世界。
复仇之念,终究渺茫。
以他的资质,真正名副其实,成为一位“妖王”,那还算有几分把握;但是成就妖王,纵横一世,逍遥快活固然不在话下,若要与圣教祖庭为敌,那还远远不够。
若说成就妖祖……在本族底蕴尚存、得到族门倾力支持的情况下,也未必敢说有两成把握;如今族门既去,就更加无从谈起了。他此时身上虽然身家丰厚,供他修行到妖王层次绰绰有余,但更进一步的机缘,又岂是能够随身携带的?
最初他心中尚有几分惊惧,但是见到阴阳洞天之中流传出来的画影图形,他反而彻底放心了。
从圣教所施行的无差别毁灭手段来看,自己的地位,尚不足道。
若是自己的资质潜力达到归无咎、秦梦霖、御孤乘等人的层次,那说不定圣教会秉承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态度,推演自己下落。现在看来,在旁人眼中,只怕自己藏身于万千浮峰中的一座,此时早已身陨。以自己的层次,并没有撒下天罗地网搜寻海捕的必要。
“腾惊,你过来。”
这五个字忽地在“金妖王”耳边响起。
他转身一望,此间未知何时,多出一位相貌平凡的中年人立在自己身畔。而周围的数百人,却似乎没有一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感辨气机,腾惊心弦一跳,立刻起身。
二人就这般旁若无人的相继了离席,来到了城墙之下的角落。
腾惊郑重一拜之后,收拾心绪。二人相对无言,延续了足足一刻钟的沉默。
终于,中年人开口道:“我一直心中念动,存世者是五人中的哪一位。幸甚,大劫大厄之下,终还是有了一个最满意的结果。”
腾惊意外道:“我只在祭堂之中见过大人化影图形。传闻大人闭关深眠已数千载,也知晓晚辈的名字么?”
中年人平静的道:“那是自然。每一代中最有潜力的三五人,皆在我神识观照之中。”
腾惊默然良久,道:“只怕晚辈修为低微,也帮不了大人什么忙。”
中年人摇首道:“不然。”
又道:“你知晓本族所以覆灭的原因么?”
腾惊略一思索,道:“此事圣教祖庭倒是并未隐瞒。据闻是本族星寰上界的圣祖已真正飞升而去,无人庇佑。也不知是真是假。”
其实腾惊心中以为,此事多半是真。因为圣教祖庭刻意传布这一消息,明显有恩威并济的意思。如此干净利落的覆灭腾蛇一族,其余大族必然有唇亡齿寒、户破堂危之意。此时将这一消息传出,那些族中有圣祖坐镇的妖族,心中略有托底,与圣教为敌的决心与意志也会动摇、瓦解。
中年人叹道:“腾蛇一族覆灭,我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