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龄这才想起来,要先敬称一句陛下。
他们许久没有坐的这么近了。
火边没有高低,他也不用再匍匐下阶下,看不清冠旒下昔日旧友的脸。
姬龄刀背一抬,自己吃了那片转瞬被风吹凉的羊肉,偎在火堆边又片一叶。
“在宫里很累吧。”
“以前在万风集的时候,反而还见你笑过几次。”
羊肉薄如暖玉,又沾了椒盐递到天子唇边。
“就这一晚,今晚没人盯着。”
“明日再做君臣,嗯?”
……也只有你会说这样的鬼话。
明日再做君臣?
元锦佯作薄怒,却被喂了一口柔嫩暖香的羊肉。
他瞪着他嚼了几口,忿忿道:“这么薄。”
“薄还不好?”姬龄哭笑不得:“真难伺候。”
天子又要发作,后者见好就收:“风大,你小心呛着。我慢慢削……你慢慢吃。”
还是说你我更自然些。
姬龄穿着陈旧盔甲,此刻脸上带着伤,袖侧还渗着血。
元锦仍是坐在轮椅里,捂着暖毯手炉,披着狐裘斗篷。
号角声被风吹得很远,雪如鹅毛般肆意掠过,他们只看得清眼前的彼此。
像是这几年从未变过。
这场戏其实好拍。
但是一会儿火光乱晃,镜头要调整。
一会儿是收音不清楚,又或者有好几个机位要跟着拍。
苏沉一不留神,被蒋麓喂了四五碟椒盐羊肉。
卜老导演过来说戏,讲情绪还要更饱满一些。
苏沉嘴里羊肉还没吃完,腮帮子微鼓着点头反省:“我需要再傲一点?”
“不是你,你演得很好,”老爷子正色道:“蒋麓你走什么神呢?”
“我走神了?”蒋麓听得憋屈:“我尽顾着片羊肉喂他了,现在还没吃上一口哎。”
“你要一心多用,”导演严肃教导:“肉要片的好,显得你刀工好。”
“喂还要喂得敬重,毕竟元锦是皇上,他是臣下。”
“演得时候还要把兄弟情分表现出来,情感要饱满丰富。”
苏沉冷不丁打了个嗝,蒋麓跟着打了一个。
卜导演莫名其妙:“打嗝还带传染的?”
“好撑。”苏沉接过水吨吨吨好几口:“孜然椒盐放多了……好咸。”
老爷子也知道演戏时能看不能吃有多挠心,偏偏不给蒋麓偷着吃东西的间隙。
元锦要演出食欲寡淡的状态,戏里的状态是不怎么想吃,仅仅是渴望正常人而非君臣的接触才接了他递来的肉。
姬龄却是饿狠了,连着打了几个月的仗,又突遇冰雪封山,此刻其实饿得饥肠辘辘,但习惯性先照顾元锦。
两人从第一部起结下的生死之交,在第二部被权力争斗不断模糊之后,此刻在大雪纷飞的夜里再度变得清晰起来。
因此苏沉吃得越饱,戏感越对,蒋麓还就非得饿着演。
“其实结婚的时候跟这个也差不多,”卜老爷子拍肩安慰道:“你现在再拍半个小时就能收工,结婚还得结一上午加一下午呢。”
“到时候,满桌满席全是大鱼大肉,山珍海味什么没有,但都跟你没什么关系,你就得饿着结完整场婚!”
蒋麓没说话,眼神有那么点不信。
“你看看你,这会儿又心里嘀咕着吧。”老爷子一巴掌拍到他头上:“你见过哪对新郎新娘不去招呼宾客,坐在那猛扒饭吃肉呢。”
“人活着就有受不完的罪,可习惯吧!”
他们休息了片刻,等状态找的差不多了,副导演又吆喝着打光师录音师就绪,准备再来一镜。
苏沉喝完水,见蒋麓撑着下巴坐在火边等着继续喂自己,没忍住笑起来。
“刀给我。”
“嗯?”
他拿过匕首,挽起狐裘去片那焦香的羊肉。
此刻的苏沉还是帝王的打扮。
金冠绾发,狐裘披身。
垂首执刀的时候,长眉如墨,眼眸澄澈。
反而没有戏里元锦的执拗病态,有几分截然不同的温润。
蒋麓注视着他的侧影,良久才低头衔走刀上沾了椒盐的那一块薄肉。
苏沉期待道:“好吃么。”
“没注意。”少年仰头灌水:“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