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别的戏份里能拿满分,在这里未必可以。”
苏沉喉咙干枯到发不出声音,深呼吸着调整状态。
“哥,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演了。”
以苏沉的视角,他能理解的最极限的怒意,就是先前不成功的那几场表演。
蒋麓仰头看着白墙上深褐色的斑点,以及剥落的墙皮,许久后才开口。
“很羞耻吧。”
仅仅只是罚站,都会让你困扰成这样。他转头看向他,反问道:“如果残疾,你会觉得羞耻吗?”
一句话坠入心门,激起千层浪。
苏沉像是被他一句话钉在原地,有几秒都找不到自己的呼吸。
“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苏沉微微有些发抖:“你说得对……”
他演戏的时候,从来没有这样代入过。
现在一切都说得通了。
苏沉从未残疾过,坐在木椅上只能共情到行动上的不易,内心深处知道这些都是假的。
可元锦不是。
元锦为了保住这条命,为了亡母的遗愿,为了萧家,竭力扮作残疾已经有接近十年。
谎言持续的太久,就变成真的了。
——如果在几十个人面前被罚站,都耻辱到这种地步。
元锦的阴郁狠厉,又会有多少?
他猜忌宫廷上下,不肯放下戒心,也不会真正信任任何人。
所以哪怕身居高位了,也要迎着耻辱佯作残疾,暴露弱点以误导暗中的敌人。
他这十几年里孤身一人,无依无靠,竭力求生。
他的骄傲隐忍,在面对姬龄的从容轻快时会被刺痛——
对了,怒意是像刺痛一样,扎得人心口发痛。
羞耻,自卑,恐惧,都在不断地刺痛元锦。
他愤怒的不仅是姬龄的贸然揣测。
元锦做不到像姬龄那样明朗自信的迎战四方,他的敌人全都不在战场,而是宫廷里的每一个角落。
他要背负的重任和罪恶都远胜过眼前的这个朋友。
逃亡的那一年,他们的确是朋友。
可后者即将离开他,去和面目模糊的女子成婚成家,关系渐远。
无数种情绪被堆积挤压到极限,在今日尽数爆发。
苏沉想到这里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快速说了声谢谢哥就冲去找导演。
布景外头卜导拿了个烟头在接电话,一看见苏沉脸上又是泪痕又是笑容即刻了然,示意自己很快过来。
各部门再度就位,化妆师重新补妆打粉,全部就绪倒数三二一。
“咔!”
姬龄一句话想了许久,面露不忍。
“陛下……何苦呢。”
元锦骤然抬眸,眼神冷了下来。
你在可怜我?
他甚至露出一分笑意,声音发寒。
“你僭越了。”
姬龄仍看着他的眼睛,五指握拢,迎抗着对方的杀意继续道:“陛下,如今四处有人值守。”
“臣等亦将死忠不叛。”
他凝视着旧时挚友的眼睛,不由得加重声音:“倘若得以病愈,自由行走……”
元锦抄起手中热茶猛掷而去,怒而打断:“放肆!”
帝王此刻已有逼视之态,气势骤然压制住面前的将军。
你再多说一句话,就是死。
姬龄没有躲,脸上都被杯盏撞出红痕。
缕金瓷盏滚落袍间,发出哐当声响。
“你真的想这样吗。”他放轻声音道:“元锦,你自己不觉得痛苦吗。”
此时此刻,姬龄看到的,仍是从前和他生死与共的太子元锦。
他们浴血执缰,一路自西南奔回京中,把无数险阻都斩在马下。
少了任何一个人的计谋和周旋,他们两人如今都已是乱葬岗的白骨。
元锦,过命的交情,不足让我对你说一句真话吗?
元锦深呼吸一口气,双手按在桌沿,按得骨节发白。
他清楚他要失去这个朋友了。
他们也许能推心置腹。
但如今他是帝王,他是臣子,何况还即将成婚,今后万事以姬家为先。
少年帝王喉头滚动,眼中寒意更深,再开口已有决绝之意。
“你在揣测朕?”
“我不敢揣测皇帝。”姬龄注视着他的眼睛:“但我担心我兄弟。”
“我会为他难过,为他两肋插刀。”
“我不想看见他像个废人一样整日坐在轮椅上,哪怕今后还有任何暗杀,也不值得——”
“什么值得?!”元锦吼了回去:“你好大的口气!”
不过是要行婚成家,今后自立门户!
不过是要得意而去,又来我这里炫耀什么?!
谁也不会留,我早就知道!
他反手抄起一本书册,重重掷在姬龄面前,响到啪的一声。
尖锐书籍直接砸在姬龄额侧,血迹随之淌下。
姬龄不躲不避,仍皱眉看着他。
你的意思是,从今往后,没有兄弟,只有君臣,是吗?
元锦,你到头来还是不肯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