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绯在屋里踱了踱, 咬牙道:“他一个中书官员,才应该是靠拢圣人那一派的, 谁能料到今日!是看着俱泰一路升官,年轻服不下那口气么?”
竹承语站起身子来,把外衣叠了叠。她里头甚至没有穿着紧绷的束衣,只是裹了层棉布条,不看腰臀,上半身几乎与男子一般。纵然不是第一次看见了,裴玉绯也要忍不住咂咂嘴,早些年跟她做小姐妹的时候,就感慨过这丫头平的的连齐胸襦裙都挂不住。
竹承语道:“能为了什么。他纵然在中书,却不如崔元望受圣人信赖,再加上当年明明是他制科名次在前,却眼睁睁看着俱泰一路升到尚书之位,能不恨么。圣人其实也提点过他几次,想要重用,他却认为为官不在于圣人更在于官场,于是积极的在朝中群臣之间活络。”
裴玉绯心道:圣人明显是早就结识俱泰的,既然私下有一层关系,圣人自然希望通过俱泰来把控朝廷。那人这时候在官场上结交人脉,不就是跟俱泰在抢么,圣人必定更偏向俱泰,虽不至于出手表示什么,但肯定也不会再给他多少信赖。
看着对面,竹承语显然也想到了这点。
竹承语原本名竹铛玉,三年多前,在裴玉绯到山东河朔一代之前,她父亲竹承枸作为宣州刺史,曾随着崔季明他们外逃至和州,后来被南迁报复刺杀,长兄在逃离宣州过程中因被流民感染伤寒而亡。竹姓分两支,一是关中姓氏,二是滇地南蛮姓,她是前者,宣州出事时,她在从关中本家赶往宣州的路上。
竹家不大,三流小世家,裴家的不太亲密的附庸之一。
其父作为宣州刺史,本来就是清明刚正之人。这样抵抗,自然扇了行归于周的脸,竹家怕是要完了。在永王之乱开始之后,竹家被刻意针对,几乎屠戮殆尽。至此之后更是成了中原罕姓,人们只知西南住民有竹姓,而不知关中竹姓。
这也都是后话,但竹承语确实意识到自己本家不能回,和州不敢去了。
她当时无路可走,只得求助于裴玉绯。她长得有多么清俊,她长兄便是有她的三倍,裴玉绯之所以能跟这种小世家亲密,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她和竹承语的长兄有过一段感情。避人耳目,多以小姐妹竹承语的名义相邀,一来二去,裴玉绯也和竹承语关系不错。
她既求助,裴玉绯便派人将她送去洛阳长安一代。毕竟和行归于周为敌了,还是往大邺中心跑能安全。她将自己竹铛玉的第二字改用另一读音,更名竹承语,作男子打扮,骑马乘车逃往长安。
女装时候也挺漂亮,毕竟眼睛跟秋波似的,除了个子稍高一些,胸平了点,也是个颇有气质的女子。但换了男装,堪称是天衣无缝了。
竹承语就跟画里走出来的魏晋美少年一般。清风秀朗,明珠玉润,因此和以武艺为荣,以健壮为美的胡汉混血王朝气质不太相符。但毕竟南朝打上来建立的大邺,骨子里有种对魏晋风骨的怀念,纵然是如今有人诟病她雌雄莫辨,清秀纤弱,却依旧有一大批文人认为史书中的魏晋翩翩少年便是如此。
竹承语一路奔逃到洛阳,中途种种波折,也感觉到了男装在外的便利,以南地流民为由直接入了男子户籍。
然而她却不是裴六这样的强势性格,她随长兄做过些生意,又从父亲那里学得不少为官之道,才情绝不差,在普通女子之中也算得上倔的,但毕竟心性温雅,不懂圆滑也不太泼辣,稳重也有些少女的羞涩,极通事理却也有点稚嫩的天真。
她参与制科,纯粹是当时不少女子投行卷,她也想试试。然而别的女子是被挑出来,她却用着男子户籍,直接进入了国子监内的初试。
初试自然也有搜身,然而就她这样的相貌,再加上制科规模小人数少,本来就不如春闱严格,搜身的官员看了她脸一眼,都怕旁人觉得占便宜,只草草摸了摸胸口袖子,没有细查就放过了她。
一路上说是稀里糊涂也罢,犹豫过也罢,她好几次觉得心都快掉出来了,战战兢兢,她竟硬着头皮走到了最后。放榜的时候,她在崔元望下头三位,总榜第七。
想要吐露真相却又怕遭牢狱之灾,竹承语硬着头皮进了翰林。制科的名次本来就不错,再一步进入了户部,随着户部扩充职能,俱泰步步高升想要提拔一同制科上来的同僚,便选中了温润寡言,却做事稳妥细致的竹承语。
她长兄,裴玉绯的前前前前任,做生意颇有些天赋,竹承语耳濡目染,在户部如鱼得水。俱泰喜欢这种了解市场,有过经验的官员,她一路成为了户部巡官,仅次于侍郎。
当看到有女子乔装打扮参加春闱,甚至获得了女进士身份,她也有些兴奋,然而最后的结局却是女进士得了虚名,入翰林有最低位的官品,却不得为官入朝。
以为能昭告身份的竹承语,再度失望了。她也意识到自己到这一步有多幸运,有多难得。
再加上本来是跌跌撞撞进的官场,在俱泰手下行事久了,他的魅力他的理想自然也感染了一批户部的官员,竹承语也想为俱泰心目中的未来,亦或是说圣人心目中的大邺出一份力。
这想法刚刚有,她的才能也开始在户部受人瞩目,然而很快的,户部内斗,她先被卷了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