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战争本身,往往是容不得为几条生命停下脚步的,这种关键时刻下的妇人之仁,只能让崔季明手底下的兵白白送了性命,她只能心无旁骛,她只能先去追逐结果。
很快的,郑军连防线也构筑不起来,崔季明的兵力有不少损失,却也以最快的速度到达了西城门,此时正恰逢郑泽野在无数将士持盾的护送下来到西城门,想要看一下朝廷的阵势,他还没来得及绝望,转头一看,崔季明的骑兵已经冲到了西城门下。
这时候就不用绝望了,坐着等死就好了。
他反被别人雪上加霜了一回。
崔季明的骑兵以长戟、长刀破坏门轴,卸下门闩,终于打开了城门!
她以为她见到的会是一片黑暗中的旷野,却不料金龙鱼往前冲了几步,冲入门洞中,她眼里映进的却是一片明亮如夜间繁华灯火似的火把,沉静整齐的燃烧,几辆大车正在朝城墙推进,黑漆漆一片的人影在射程范围之外立着。
看见即将攻打的城门居然被内部突破,沉默的几万兵马也忍不住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崔季明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她梦见前世的晋州时候,也是这样城墙外无数手持火把的士兵,黑的发蓝的天幕,和木轮发出咕隆声响靠近的高大攻城器械。
然而这次却不是敌人,对面的人是大邺的将士,那里注视着她的人里有殷胥。
她冥冥中就觉得,在几百步远的黑压压人群中和殷胥对上了一眼,耳朵里好似能听到,他在无数嘈杂刀剑声中,黑烟与箭雨的层层帘外,小小的惊呼了一下。一颗义无反顾的心,就因为这一眼里望见的兵马灯火,炸酥了一片。
崔季明想——大概憋了十八里地的尿找见了一个五星级茅厕的欣喜也不过如此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面上是什么样的心情,猛地牵住缰绳,金龙鱼嘶鸣一声,她调转马头,高声道:“城门已破,杀回去!”
身边号令兵击鼓,这击鼓的声音与计划中的不同,但训练有素的士兵也听懂了意思——不分散,保持纵队,回城内,杀郑军。
崔季明脸埋在门洞阴影下,只有金龙鱼的皮毛在夜色与火光下,流光似的一摆尾回去了,她把后背留给了殷胥的方向,拿起强弓,齐刷刷的,上万士兵同时换弓,大队骑兵加快马速,奔马朝城内,随着崔季明的方向而去!
殷胥既然来,手下的兵力显然是知道了魏军和朝廷的合作,心中大喜,只等主将一击鼓,骑兵为先,步兵紧随其后,连阵队变化都不需要,朝郓州城门涌去!
头顶上只剩下稀稀落落的箭矢,这些人涌进城去,用脚都能踩死了郑军,这场战役已经毫无悬念了。
殷胥这时候才感觉出来,崔季明似乎是在避免让他直面战争。前世她不在的两年,他参与过战争,他知道攻城有多么困难,也是做好了血战的打算,她却像是在他磨刀霍霍苦练武艺的时候,猛地从背后捅了他那棘手的敌人一刀,在他惊愕的神色下,拔刀以手拭刀面浊血,笑着要他不要太紧张。
以前过去很多年,都是他在用手下的力量尽力想避免她出一切的意外,如今却变成她来拼尽全力保护他了。
这是何必呢,他都是皇帝了,何须别人来护着。
崔季明却不知道揣着怎样一副心肠,还将他看作当初的少年郎。
他叹了一口气,心里却有一种喝了热汤泛起来的暖意,随着缓缓向前的兵马,踢了踢马腹,朝郓州城而去。
是崔季明的步兵先攻上了城墙,杀了郑泽野和他的几个儿子侄子,再加上朝廷兵力进城,郑军很快就投降,朝廷的部队接手城墙,安顿惊慌失措的百姓,关押清点俘虏。
而到这时候,殷胥被众将环绕着拥向郑家在郓州建立的堪比皇宫的郑府。郑府的亭台楼榭内,郑氏女正在忙着上吊,魏军没有进入这类有大量金银可抢的府邸,而是在郑府门口,等着面圣。
殷胥有种比迎亲还紧张的感觉,两手紧紧攥着缰绳,远远的,郑家随风飘扬的两串惨白大灯笼边,不少人的轮廓显露出来,为首之人,大概是肤色深的太隐形,在夜色中居然看不见脸,先看见了金龙鱼倨傲的脑袋。
他往前走了一步,多亏了崔季明似乎忍不住高兴笑出了一口白牙,他才找见了她的人形。崔季明翻身下马,黑色披风跟翅膀似的抖了抖又收拢起来,银甲上布满斑驳的血痕,她没有抬头,单留了个红发带的单髻给他,躬身行礼,声音清亮:“魏军主将季子介见过圣人。”
殷胥竟莫名吞了吞口水,张嘴叫她平身,却只是嘴唇翕动了一下,没发出音来。
崔季明先抬起头来,看了殷胥一眼。
她嘴唇边和脸颊上都有血污,殷胥隔了七八步远,却几乎要上前去伸手帮他擦拭掉。她拧着眉头跟看见了什么笑话似的笑起来,这个表情实在犯上,殷胥脸上有点烧,他知道崔季明是在嘲笑他身上这套皇帝必备黄金战甲。他也不想穿,可是既然御驾亲征,都要上战场,总要做人群中最闪耀的那个啊。
崔季明压了压嘴角,强忍着笑。而不论是殷胥身后,还是崔季明身后,均爆发出了几声惊呼。
殷胥身边官员随着他上位洗牌了很多,年轻将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