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曝晒,却只觉得山低风紧,不敢看远山,使人浑身发冷。
这已经是妙仪第三次抛下行李,如今仅剩两辆车,来时冗长的车队早被抛在几道山门之外,他们刚刚经过一处棋院原先在的旧址,说是李先生听外头战乱,不安心,又将棋院朝内挪了一次。
两边车窗一边紧贴着山壁,一边使人不敢探头,妙仪坐在车内,惴惴不安。
她很少这样自己离开家,以前舒窈还在长安的几年更甚,舒窈几乎连她去棋院也要同行接送。而如今随着行李抛下的还有奴仆,在她身边的只剩几个一直伴着她的下人。
昨日进山中村落,今日凌晨便从村中出发,如今已经下午,终于前头骑驴领队的小童道:“哎,到了到了——”
妙仪连忙拉开车帘,眼前过去,右手边断崖消失,只剩一道浓绿的缓坡,一座深灰色的沉沉院落坐落其中,旁边不远处还有村落。一条单人行走的窄道从坡上蜿蜒下去。那童子跳下驴来,驴也会爬坡,利索的跟着他脚步,他回头道:“哎,马车可下不来,要拿的东西,让人给你拿便是了。快点,再晚我就不等你们了。”
当妙仪拽着旁边的草才走下去,下人们抱着行李也终于走下长长的窄道时,终于到了院落面前,门大敞着,外头喂着鸡,院落却像是被雨水沤了几十年黑色的老庙,那童子声音响亮,道:“崔老狗的小孙女来了!”
妙仪瞪大了眼,活有一种让人卖到山里的感觉。
进了院,里头有七八男子,大的估摸着五六十头发花白,小的也就跟妙仪年纪相仿,都穿着统一的灰褂子,看起来更像是生徒,拿着粗糙的木棋盘正在对弈。里头晦暗的高堂内,这才有个面容微圆须发白的发亮的老头子跑出来,说是跑……恨不得是急不可耐蹦出来。
崔妙仪站在距离长安千里远的深山诡异宅子内,有点惊慌的瞪着眼前的白须老人。
那老头看见妙仪,拍腿大叫,声音洪亮:“你就是崔老狗的孙女?!”
崔妙仪一脸呆滞:“姓崔的那么多,您说的是哪个……”老狗?
老头都快蹦起来了:“崔翕!我说的是崔翕!那个恨不得把自己塑成千古圣人的崔翕——”
妙仪连忙点头:“我确实是二房的小孙女,阿耶说熊先生给您递了帖,要我来拜师。”
那老头正是李信业,旁人这个年纪怕是早就两腿乱颤,他就跟满身心劲儿似的,眼睛泛光,两腿不像是走路更像是跺在地上,道:“熊茂在那棋院内一直混个三流,脾气死臭,如今来托我,怕是连整张脸都快磨没了。怎么着,你祖父退了位也是大忙人,还不肯教你?”
妙仪知道既然有小童引他们来,李信业不可能不教。
旁边已经有奴仆在引着下人去放东西了,李信业还是没有没有往里请她,而是站在前院说话。
妙仪答:“祖父几个月前去了……”
李信业瞪眼。他腮帮子都鼓了起来,脸上涨红,院内圣徒也都抬起头来,他半天憋出了几个字:“死了?!怎么死的!”
妙仪纵然不知事,也在长安听说过不少关于祖父的传言,此刻为难道:“有其他世家之人排挤……刺杀了祖父。”
李信业也不知道是不甘心的恼怒,还是畅快的大笑,一时间嗓子眼里两个声音挤出来,如同打嗝:“死了好!死了——干净!早当年揣着天下万事的心思,为相也就罢了,棋艺一道也非要整个流芳千古不可,谁输谁赢心里有数!你跟他也学不着什么——来,过来!”
他两眼瞪得跟要掉出来似的,脸圆个子又高大,妙仪战战兢兢往前靠了几步,李信业蹲下来:“你幼时跟他学棋?如今几年了?”
崔妙仪摇摇头:“我记不得了,幼时跟祖父住在一起,小时候便看棋谱,但也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李信业看她又道:“把手伸出来我看看。”
妙仪身处手来,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若是娇生惯养必定手细腻无比,她右手中指指腹侧边有常年捻棋子留下的老茧,还不知道都玩过什么,居然好几处划伤,指甲短短的,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世家门内的贵女。
李信业道:“你觉得这里如何?”
妙仪:“有点吓人,但是我看门口有鸡,你们养鸡么?还有养别的么?我想看看!”
她明明都十二三岁了,说话仍如稚子,毫无抱怨。
是,若是真受不了,怕是路上一半就哭着要回去了。能到了这里,总不会是呆不住的。
李信业道:“修棋,没几年出不去的,到时候你都是老姑娘了,也不想着嫁人?”
妙仪从没把自己和嫁人两个字连上过,看着站直身子的李信业道:“我不嫁人不行么?要是不嫁人,阿耶会不会来这里,抓我出去嫁人!我可不想,嫁人就不能让我好好下棋了。”
李信业大笑:“是!嫁人后相夫教子,哪里还可能一天六七个时辰望着棋盘不抬头。你来了就不能后悔要走,想走你也走不出去,过两日有你哭的时候。留三五个下人,叫其他的都走,会有人照顾你。”
妙仪看着他往后院走,连忙提裙小跑跟上:“这里也有女弈者么?长安棋院里只有我一个,他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