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笑了笑,垂下头半晌才道:“我认为圣人破坏了大邺从立国之初就有的朝廷和官制,如今您的御笔权力几乎是朝堂上其他官员无法批驳的,这是在让大邺自寻死路。一套令政,无法被批驳、没有制约,不可纠错,这太可怕了!如今不过只开始几个月,若如此下去,会害死大邺的不是外头的冲击,不是底层可能蔓延的故疾,而是您一时的差错。”
一旁的耐冬听了这话,几乎是整个脊背都绷了起来。就凭这话……指责圣人会毁了一个国家的话,足够让崔家长房再少个儿子了!
崔南邦两只手搓了搓膝头,听着外头雨声愈发响亮,声音压低却坚定得道:“您若是打算长此以往这样下去,比行归于周先崩溃的是大邺朝廷!”
殷胥动了动眉梢,往后仰去:“你认为的长此以往是几年?”
他说了你,崔南邦也没有再自称臣,而是用“我”自称。
崔南邦没有想到他不但没有愤怒,却问了这样一个问题,他道:“这与圣人息息相关,只要是圣人出了差错,如同雪山崩塌一样,倒下去可能只要十天。我本想说四五年,但圣人在……贺拔公战死后显露的样子,让我觉得心惊。或许两三年?您纵然在登基后,显露出了理智和老练,但……”
殷胥:“我预计是两年,手揽大权两年。只可惜如今出事的地方太多,到我手中需要处理的政务也太多,两年是我能想象到自己尽力包揽一切且不出大错的极限了。”
崔南邦愣了愣:“……圣人也认为此举……不益于江山,那为何要做?难道就是为了更快能够实施行动?”
殷胥:“两方面原因罢。”他撑着桌案起身,似乎身子有些不稳,却仍然站起身来,皱着眉头继续道:“一是时间,如今的战事甚至不像是前朝历史上任何一次,这如同一场要潜伏够百年的瘟疫,在我不知晓的时候传播开来,相约在这个春天一齐爆发。根据每日清晨得到的军报的那些变动,那估摸要每三天制一张地图才够。一手的威权,是不被人钻空子,前行畅通的保障。不管你作为士子信不信,都必须承认威权能让大邺渡过眼前即将掀起的巨浪。”
他拿起桌案上一个小瓷坛,拿起一片去核的酸梅放入口中,道:“二是,我无人可用。我不是不愿意启用世家,重要的是如今世家与皇姓的天平中,我每往朝堂上放一个有才能的世家子,都要反复斟酌。他的背景,他的经历,他的眼界与才能是否堪用。崔郑王三姓还与李党不同,他们是以自家姓氏子弟蚀空了朝堂的架子,然后一走了之。”
崔南邦:“圣人没有考虑过长安内官职稍低的官员么?或者是地方上治理有功的高官。”
他说着说着,却觉得自己本来像是向圣人直谏,却变成了他在追问求解。
殷胥:“懂民情,知晓官场,有实干经验,怕也会有很可靠现实的作风。但是这样的人堪当高位么?我不认为。我一直有在想,有什么人会走到内书房,斥责我的行事危害大邺,破坏了这套稳定的朝堂机制。我想了很多人选,但想来想去,我能确定的一点,便是……来得一定是世家出身之人。因为有些远见、担当和理智,是世家内这样持续百年的选才育才方法才能培养出来的。积淀说的就是这种事情。”
他叹道:“也是因为世家源源不断的为朝廷提供有才之士,大邺才就觉得有这样稳定的人才来源就算心安了,对于科举的改革也并不放在首位。的确说来,短时间内很难能以朝廷的能力,培养出世家子弟那样的人才。”
崔南邦垂头叹道:“我知晓,圣人也在等郑王两姓,能有像崔家这样,肯与家族决裂,站出来协助朝廷的人。但圣人小瞧了姓与家族对汉人的约束。崔家是特殊,我无妻无子无所畏惧,与父亲关系不睦。崔式是先帝伴读,后来其妻被行归于周间接害死,他更不可能再与行归于周一路。但郑王两家……从小教的不只是治天下,而是兴族姓。”
殷胥点头:“那你认为既能有远见又能以治天下为理想的人,能去哪里找?”
崔南邦思索片刻,抬起头:“国子监。虽然国子监很多生徒都不懂为官诀窍,甚至说有点死脑筋,但不代表他们无才无能。国子监是最靠近大兴宫的地方,他们就算没有登过朝堂,却怕是见证过不少朝堂变化,对于政令也必定各有见解!”
他显得有些激动。
殷胥:“我倒是觉得今年春闱虽然因为登基一事过了时间,但制科是无论时间的,今年开不妨开几次制科。”
崔南邦起身:“几次?往年制科,范围很窄,今年要改么?”
殷胥道:“往年糊名制进行的都很难,今年开始,所有关系到进路的科考,不论常科、制科必须糊名。”
崔南邦道:“糊名制的弊端就在于,假设此人声名狼藉,私德极差,但文采极佳,若不知道他的名字就定为状头如何?”
殷胥道:“这样的实例,怕是占不了历年科考的一成,然而靠投行卷得上层青眼,以师徒关系提携者,占往年七成以上!更何况如果有这样的人,进入官场后仍然私德不佳,行事荒唐,那便是台鉴的事情了,该贬官废黜到时候都要有依据。流言就一定可信么?若此人的声名狼藉是被捏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