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对他自身而言无关紧要,但大肆宣扬的平民宗派中,却想要在来世的世界里颠覆政权;且天下几十万僧侣从不向皇帝行正礼,自称出家后再不是臣民,这在名义上,便是对皇权的挑战。
更让殷胥觉得空宗难以接受的是,儒家虽在大邺不比汉时为独尊,但仍是时代主流,而空宗不敬帝王在先,僧侣不随父姓在后,君臣父子的纲领也被破坏。汉人的伦理建设几百年之久,这个空宗处处充满了西化的味道,无一处能和当今大邺相合。
他自然想抑制空宗的发展,最好的办法便是下令灭佛,封掉大部分佛寺,对于僧侣数量和条件加以限制,但以如今殷胥的势力,这样铁血的政策是不可能实行下去的,几十万还俗的僧侣和奴婢,如今的大邺又难以消化。他想要一些暂时能压制空宗的办法,比如扶持道门,比如扶持佛门新宗派。
嘉尚就是因此被他从长安拎过来的。
这个养鸡又织布的大和尚,有名师在前佛法必定精深,又有游学天竺波斯的经历,又有可以宣扬的功德苦劳。最重要的是,他活的像个百姓,他也怕是最知道百姓想要什么。
如今嘉尚正坐在一片野僧之中,做布衣打扮,听道卓讲法,低头思索。
而早在半个多月前,殷胥已经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嘉尚缺就缺在没有源远流长的宗门来做靠山,毕竟汉人们最爱数祖先,算谁家爷爷更牛逼,要是没有个上数三四代师父都佛法精深的背景,怕也是难走。
殷胥给他找了个后路,他选择了一派在岭南地区历史悠长,佛法包容却并不兴旺的小宗门,佛心宗。而嘉尚要做的便是与佛心宗搭上线,归入其中并学习空宗实用易懂的优点,创造一套殷胥可接受、大众可接受,日后的皇家也可接受的佛法。
他能站在佛门历史的顶端,能宣扬自己的佛伦且将其发扬,甚至能避免未来一场灭佛运动的进行。或许嘉尚心中也会有自己的目标或底线,他可能会拒绝或同意,但殷胥相信,在他听罢这一场空宗的讲法后,会给殷胥一个答案。
他若不愿,殷胥另找旁人,一切都不能阻止他插手佛门的决心。
他若愿意,殷胥便马上就要将佛心宗捧至高处,引得轩然大波才能扬名万里。
他思索着这些,才能在台上讲“三界唯心,万法唯识”时,没有困得抬不起眼来。显然包括殷胥在内,许多人都不是能坐得住的类型,道卓讲完一番,暂作休憩。连殷胥这个可以跪坐两个时辰不驼背的人,都忍不住起来动了动膝盖。
他还想着去看一眼刚刚昏昏欲睡的崔季明,却发现她竟不在场内。
殷胥偏头扫视了一圈,也未见得崔季明的身影,而另一旁的黄璟,竟也不是个像长相那般严肃阴郁的人,他也在四处观望,好似寻人。
殷胥有些担心崔季明,怕她到哪里跑去睡了,一会儿再开讲,她的位置空着便不好看了,于是起身朝保圣寺院内的众多庙宇走去。
而此刻的崔季明,却在一处偏殿的侧院内,淡漠的皱了皱眉:“距离今年的建康会面,还有个三五日,你何必先来拦我,还怕我到了建康后会临时反悔?为了自个儿能顺利升位,你倒是连谨慎也不要了。”
眼前的青年人一身布衣,面上有苍白的病容,穿的却单薄清贫,两手背在身后,轻声道:“此事容不得变数。”
第148章
崔季明道:“今年三位相公的人选怕是不会换。李姓把持一个名额,李沅已经老的快连眼睛都眨不动了,就不知道他那一大群儿子里哪个会继位。我年级尚轻,不可能服众接替翕公位置,而长房的优势便是在长安的控制力,自打去年泽出事之后,长房如今也矮了不止一头。至于另一位,钱廉是小世族推举出来的代表,他的位置已经继任近十年未曾被动摇过了。”
言玉在此一年多时间内,一直在帮崔季明了解行归于周内复杂的结构。不同于对于各姓各族在哪个地方有多少亩地都知道的崔舒窈,崔季明连五姓这些年的谱系都没背过,她对于这些几乎是从头学起,一点点艰苦的进行着。
而言玉却对此抱有极高的耐性和热情,他好似觉得崔季明一定会认同行归于周的做法,更像是想用共同的理想来拉拢住崔季明。毕竟崔季明是个现代人,大邺是个礼教束缚还未出现前的坦荡开朗时代,因此她儿时也曾表露出对于皇权或集权的小看法。连儒道都敢挑三拣四乱说的人,或许言玉以为她身上有“行归于周”的精神吧。
然而崔季明却很难理解他。
当她差点杀死他后,再在黄璟的牵线下二人见面时,她如何都难想象言玉的心境。
他在对她抱有的感情方面,好似被一个巴掌扇醒般,再不提及对她的情愫,更避免与她任何的肢体接触。但他却也未表现出任何的失望怨怒,好似那几乎让他未能挺过去年那冬天,要了大半条命的箭伤不存在一般。
言玉仅仅会在意的是她是否能在权势上与他走在一条路上,好似这是他最后的渴盼了。
对于崔季明而言,在言玉面前伪装,也是一件难事。不过她也早已不是当年的她了,虽演不出信服和狂热,但演个行归于周怎样都无所谓我只是奉命行事的苦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