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奥纳多恐怕这十几天都没有睡,做完气阀做乐谱,甚至趴在钢琴旁边一倒腾就是一天。
他内心纯粹,对事物总有着一种执着。
就和自己年轻时一模一样。
“我总觉得,这些曲子都太俗气了一些。”达芬奇把纸卷取了下来,看向她道:“美第奇先生恐怕也听过很多次了——神圣罗马帝国那边有什么曲子吗?”
他最近的精力实在消耗了太多,比起临时写一首新曲子,自己只想好好睡一觉。
海蒂忽然想到了什么,示意他把‘录音’用的纸带放在指定的位置上。
等达芬奇示意准备就绪之后,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始弹一首古老的曲子。
这首歌本应出现在二百年后,被誉为奥地利的第二国歌。
琴弦由于被纸张隔挡住叩击,此刻并没有发出太多声响,只有模模糊糊的闷钝声音。
海蒂弹得不疾不徐,但神情温柔而又怀念。
她弹奏的,是来自故乡的《蓝色多瑙河》。
你多愁善感,你年轻,美丽,温顺好心肠,犹如矿中的金子闪闪发光。
真情就在那儿苏醒,在多瑙河旁,美丽的蓝色的多瑙河旁。
当时的奥地利帝国在普奥战争中惨败,维也纳的人民们压抑而又烦闷。
可这首曲子如同舒缓又温暖的春风,能够唤醒许多沉睡已久的感情。
到了百年之后,它已经是新年前夜的保留曲目了。
当午夜时分度过,维也纳金色大厅便会奏响这一首圆舞曲。
它是这样的欢快而又温柔,仿佛能消融每一个人心头的积雪。
海蒂回想着从前的许多画面,忽然想起来这奇妙的巧合。
午夜时分一过,便是新年的第一天。
那也刚好是洛伦佐·德·美第奇先生的生日。
——这个时间差穿越了百年,却是如此的恰如其分。
待她演奏结束,达芬奇把纸卷取了下来,开始现场打孔。
海蒂回了一趟杜卡莱王宫,给他带了些如同下午茶般的干酪和水果,又给他倒了一杯葡萄酒。
达芬奇把如同密码卷轴般的纸卷装了回去,拧好了发条,朝着她遥遥举杯。
下一秒,动听而又舒缓的旋律便流淌出来。
海蒂靠在钢琴旁边,听得都有些出神。
她没有想到,自己会在度过漫长的暮年之后,拥有这样的新生。
医药,化学,美术,还有音乐。
她徜徉于喧闹又古老的佛罗伦萨城里,给人们带来陌生而崭新的药物,更与历史中的一颗启明星,在共同聆听着两百年后的乐曲。
这又何尝不是她那苍老灵魂的文艺复兴。
Renaissance这个词汇的意思,是复活。
这样的词汇,被后世的历史学家们用来概括这个时代,赋予了足够贴切的引申义。
复活吧,在这样腐朽而黑暗的世界里。
1480年终于来临了。
佛罗伦萨的领主迎来了他的三十一岁生日,宫廷里又展开了盛大的舞会和庆典。
不仅是城内的贵族和艺术家们准时赴会,还有外邦的许多显要也坐着马车前来为他献上丰厚的礼物。
海蒂和达芬奇一同献上了自动演奏装置,一块整齐地行了个礼。
宾客们看到他们送上的是什么古怪铁器的时候,还有人发出不屑的嗤笑声。
但侍从按照达芬奇的解释,把那有些笨重的古怪家伙搬到了钢琴上,仔细的架好了位置。
发条被拧好,琴凳前空无一人。
下一秒,竟有黑白的琴键在下压和弹动,连带着后方的纸卷在不断变长。
人们终于露出了惊异的神色。
他们有的是因为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曲子,有的是惊讶于这样的机器居然可以让音乐无人演奏。
这不是什么鬼魂在作怪,更不是有女巫在当着众人的面施法。
那长长的纸卷不断吞吐,机械手指敲击着琴弦,旋律好听的让整个大厅都寂静了下来,偶尔夹杂着几个年轻人的惊叹声。
洛伦佐刚从又一次的痛风中缓过来没几天,膝盖和脚趾还有微微的疼痛。
他听到这如蜿蜒小河般的流畅琴声时,抬头望向了那穿着青绿色长裙的姑娘。
她长发垂落在肩旁,长眉犹如两弯新月,浅蓝色的眸子里含着笑意,整个人美好的有些不真实。
那天沉沉睡着时隐约听见的歌声,似乎又一次在他的脑海里被唤醒。
海德维希·爱娃·玛利亚·基思勒。
洛伦佐收回了视线,抬手去拿身旁的那杯葡萄酒。
在这一刻,他其实很想问她一些问题。
准备了这样用心的礼物,你是想要怎样的奖励?
为什么之前提出来……要离开佛罗伦萨?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忠告,他的动作忽然顿了一下,然后停住,收回。
不喝也罢。
这次的公开演出实在是赚足了噱头。
一方面,那曲子确实美妙至极,不光是就佛罗伦萨的贵族们从未听过这样的旋律,连来庆贺的外邦人也一脸的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