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穿小道儿回到西三所,把一切又仔细检点一遍,嘤鸣站在窗前琢磨,“你说……咱们要不要带上一口锅?”
松格直愣神,“带锅干什么?您还想自己生火做饭?”
嘤鸣说:“我怕皇上往我饭菜里下药,回头把我毒死了可怎么办?”
松格猛醒过神来,发现这个问题很严重,就算不下药,多搁点儿盐也够受的。
要锅还不简单么,寿膳房离这儿又不远。松格过去讨了一口小炖锅,差不多脑袋大小,顺便还装了一袋白米,讨了一小罐鬼子姜。这下好了,就算两个人一路炖粥果腹,也能撑过这五天。
像逃难,为了活下去真是用尽力气。第二天三更的时候起来,送殡还得成服,首饰是不能戴的,梳辫子的时候拿白线缠裹,收拾停当,两个人便往养心殿去了。
黎明,天要亮不亮的时候,煌煌殿宇浸泡在一片深蓝里,只有远处的宫灯,发出一点惨然的亮。一盏羊角灯在夹道里穿行,今天和往常不一样,各处有人频繁走动,因此宫门都已经敞开,来去可畅通无阻。
嘤鸣和松格进养心殿时,皇帝还没动身,她便混进了宫人堆儿里,站在了最不起眼的角落。
还是小富眼尖,快步过来说:“姑娘,您怎么在这儿呢?这是奴才们点卯的地方,您和他们凑趣儿,不合规矩。”
嘤鸣有点彷徨,“那我该站在哪儿啊?”
“您得上主子跟前去。”小富说,“您是什么身份,合该送主子上御辇的。”
没法子,她只好随小富过去。进了前殿见德禄在西暖阁前站着,还没等她打招呼,德禄便朝门内通禀:“万岁爷,嘤姑娘来了。”
里头没什么动静,嘤鸣简直要怀疑皇帝在不在了。这时见一只抻袖子的手探出来,兰花尖儿般惊鸿一现,很快又收了回去。
看来皇帝是不爱兜搭她的,嘤鸣心安理得站在德禄边上等候,忽然听见里头传出小太监惊惶的嗓音,说“奴才该死”。她心里一惊,看向德禄,德禄是御前多年的老人儿,忙进去解围,把小太监打发了,回身叫了声姑娘,“底下猴儿崽子粗手笨脚的,弄疼了主子爷,既然姑娘在,就劳烦姑娘吧。”
嘤鸣背上汗毛乍立,怀疑地瞅了德禄一眼。结果德禄举起右手,食指和中指裹尸般包得浑圆,冲她尴尬地笑了笑。嘤鸣暗呼倒霉,再逃不过了,只能壮起胆儿迈进了暖阁。
第31章 小满(4)
御前没人了么, 非要她伺候?嘤鸣左右看了一圈,还真没人了, 实在奇怪。按说司寝司帐的应该不远, 断没有主子起身了,她们就去歇着的道理。德禄呢,借着手指头受了伤, 明摆着力不从心,结果能使上劲儿的竟只有她了。
既来之,则安之吧,嘤鸣上前两步,说:“万岁爷,奴才来了。”语气颇有慷慨赴义的悲壮, 然后抬起手, 一下擒住了皇帝领上的扣子。
皇帝为皇后成服并不需要缟素, 他穿鸦青的朝褂,领褖和两袖的袖襕用白, 凉帽以白布遮上红缨即可。只不过这种素服的绸领背了衬子,着实有点硬, 所以小太监伺候的时候指尖没捏住纽子, 也许打了个滑, 把皇帝颈间的一小块皮肤搓红了。
有前车之鉴, 嘤鸣动手的时候格外小心。姑娘做惯了精细的活儿, 连穿针引线都不难, 把纽子穿过纽襻, 压根不是事儿。
唯一为难的,就是要同他靠得这么近。昨儿都说好了不在万岁爷活动的方圆百丈内出现的,结果今儿一早就破了戒。不过没关系,养心殿地方相对小,等到了外面天大地大,她就能偷个闲,不用伺候皇上,不用伺候太皇太后,也不用伺候福晋。她一个人痛痛快快的,大声说话大口喘气,想想心里就舒坦。
东墙根儿有面大铜镜,镜子里照出两个身影,一个闷头较劲,一个抬眼望天。彼此都不说话的时候,气氛有些尴尬,皇帝看了半天的五彩斗拱,终于慢慢把视线调下来一些,落在她忙碌的手上。
“仔细你的指甲伤了朕。”皇帝嗓音寒凉,语调里有警告的意味。
嘤鸣知道他的担忧,害怕她装糊涂,有意和他过不去。其实这种担忧很多余,她目前还没这个胆儿,至多敢怒不敢言罢了。
素服的纽子都扣好了,嘤鸣整了整他的领圈,才后退一步托起双手,“回万岁爷的话,奴才没养指甲。”
皇帝傲慢地垂下了他高贵的眼,轻轻一瞥,十指纤纤,细洁干净。他很少留意女人除脸之外的其他部位,上次去看一双手,好像是在皇太后那里,也是她,挽着袖子捣鼓茶道。忙碌的时候,一切都是流动的,并不能看真切。这回不太一样,她的手静静摊在他眼前,有意让他仔细看个明白。
一个女人的皮肤能白到什么程度,大概也就是如此了。她没有伶仃瘦骨,就是匀称的修长,每一寸骨节都周正,每一片甲盖都饱满浑圆。那轻俏的一点嫣红覆在指尖,最自然的气色,比染了蔻丹的更自由。皇帝的视线落在最末的两指上,果然见指甲修剪得平整,恰到好处的一轮月亮浮于大野,他看见的是一双平实又不乏精致的手。
没养指甲,他缓缓抬起眼来,“你竟对太皇太后的话置若罔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