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他发现,这不是一个梦。
暴雨初降,凛风造访,在梦中迎接死亡,痛苦恐慌都隐没在暮色凄凉。*——所灭亡者,可是我心;所灭亡者,可是我梦;所谓记忆,似已全无;漫步道中,不禁目眩。*
中原中也跪在地面上,白色的锁链在他醒过来的瞬间,顺着他身上的纹理洗过,将原本黑红的污浊纹洗成了白色。
「人间失格」一直都是「斗尖荒霸吐」的锁链,它的存在能够延长他的生命,但是两者说到底是看管者与被看管者的关系。
两种能力拥有者的心和情感直接影响到了封印的效果。
如果两个人的关系很远,无法相互认同,那么锁链会封印掉一切可能泄露的「斗尖荒霸吐」的能力;但是如果二人相互认同的话,「人间失格」就会成为一个可以控制的开关,专一的只对「斗尖荒霸吐」起效,在合理控制其破坏范围的同时,也不会侵蚀容器的意志。
铮的一声,神枪落在了中原中也的眼前,黑色的帽子悠悠挂了上去。这不是他的帽子,而是先前那个孩子的帽子,只是辗转到了他手上而已。
中原中也抬头,就见一束光顺着那孩子的头顶上方滑下,却正将那孩子隔绝在了有光的世界。
他透明的身体仿佛踩在神枪之上。和中也对视的瞬间,他的眼中似乎慌乱了一瞬,随即那孩子似乎察觉到了自己即将消失的意志,突然笑了出来。
明明是两张相同的面孔,笑出来的时候却那样不同。
中也端详着这张仿佛是照镜子一般的脸,如果说这是他半身的话,他会怀疑。但如果说这是他和太宰治的儿子,他连怀疑都不会有,他不信。
无关情爱,只是不可能而已。
且不说他们现在对立的立场,就说荒霸吐的特性。很多人不知道,其实他并不具有真正繁衍后代的能力。
「荒霸吐」的容器是「荒霸吐」自己选出来的,甚至是在「容器」诞生之前,就已经被选出来了。
就像是神使要为神明奉献一生不允许结婚一样,当中原中也承载了「荒霸吐」的时候,他的所有生长的状态都会伴随着「荒霸吐」。虽然他有时候会很在意身高,年少时也会想着日后再生长,但是他也很清楚,这不一踏的意志为转移。
对常人有效的方式对他是没有效果的。
太宰治会因此嘲笑中也,但这种嘲笑其实也是认同了中也不会生长只是因为本身基因的缘故。那孩子比他高,这是意味着,他身上「荒霸吐」的能力成熟期更晚。
当「荒霸吐」的能力迎来成熟的时候,容器的身体就已经被锁定在了成熟的那一刻。他不会变老,只会衰弱,只会到有一天无法再承受这个力量,然后迎来死亡。
然后「荒霸吐」会去寻找另一个宿主。
这个世界上,只有中原中也一个人知道这些事,他从没有告诉过谁。从来没有说过,就像他孤独的来到了这个世界一样,他总有一天会孤独的离开。
中原中也不希望任何人知道他的秘密,不希望任何人——尤其是他爱的人们知道,他不会拥有普通人的生命,不会拥有正常的寿命。
每使用一次「污浊」,他的寿命都会缩短,只是因为「荒霸吐」的特性,他的身体不会在真正衰弱前表露出来。
他和这个世界的关系浅薄,不是来源于他的心而是来源于他的身世,所以他如此在意着和这个世界的联系,他需要一个容身之所。
就像不拥有信徒的神明就会消失一样,他需要一些和这个世界相连的锁链来拉住他。
他很珍惜每一个走过的日子,所以每当他看到太宰治不珍惜自己生命的时候,他会很愤怒。
明明拥有着他无法企及的东西,却从来不放在心上。
年少的中原中也从来没有和别人提起过,他对太宰治的嫉妒。
他总是把这些嫉妒当作精力发泄出去——当然,通常是发泄在太宰治的身上,比如狠狠揍他一顿。
他嫉妒太宰治能够将一切都轻轻抬起,低低放下;他嫉妒太宰治可以掌控自己的生命,不论多么作死,旺盛的生命力就好像永远不会枯竭;他嫉妒太宰治活得如此自我,不需要顾忌任何人的想法。
就连当时太宰治为了羞辱他而创办的内部刊物——《不服输的中也》都让中也有别样的感觉。
该打该骂中原中也从来不会手软,但是其实留下了每一期《不服输的中也》,这让他有一种活着的感觉。说起来奇怪,在“羊”的时候,他那种强烈的责任感来源于他希望得到的认同,而太宰治对他的势在必得恰恰满足了这种感觉。
中原中也是个强势的人,就像是一把锋利的、没有鞘的剑。在冬天的夜里暗自冰冷,然后摩挲着生出斑驳的紫色锈迹。他把自己藏在坚硬的门的内面,像一片堆积的枯柴。*
他如此明媚,因为他在燃烧着自己。
而现在,他感觉非常难过,因为他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在燃烧自己来给他铺路。
中原中也不能接受,是因为他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就像是在看着他自己。
他被另外一个自己从深渊当中推了上来。
而他,却好像永远没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