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深深往沈子期脸上看过,而后一挥手喝道:“走!”
那几个大汉面面相觑,按捺住心中不解,忙抬起地上两三个哀嚎不已的同伙,随着他们首领钻入丛林中匆匆离去。
回城的路上,两人皆沉默了好长时间。
直到快临近街巷时,沈子期方率先打破了沉默。
“近来城里城外鱼龙混杂,若无紧要事,莫要随意驾车走动。”青年的声音带着清哑,语调却是惯有没有丝毫起伏:“尤其是城外,还是莫要再去了。”
苏倾忍不住拿余光扫了眼沈子期。
此刻的他又是一副文弱书生模样,俨然不见之前于城外迎敌的锐利气势。
当真是判若两人。
苏倾其实有满腔的疑问,可他不主动说,她便不会主动提。
离别时,苏倾对他真诚的道了声谢。
沈子期抬头看了她一眼,总似蒙了层心事的眸里,有些苏倾看不太清的情绪。
不等苏倾再细看,他已转身离去。午后的斜阳打在他单薄的背上,拉在地上的影子削瘦,文弱,清矍,又孤绝……
那日之后,苏倾有好长一段时日没见着沈子期。
直待旬休日这天,拉学子们去城里时,方从他同窗口中惊闻,那沈子期竟是休了学,放弃了来年的春闱,转而去城里一处私塾教书。
苏倾简直不敢置信。
沈子期的学问在书院里是拔尖的,中举是十拿九稳的事。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年代,像他这般贫寒人家出身的人,科考是出人头地的唯一路子。他苦苦求学这么多年,眼见就能学有所成,马上就能实现人生抱负,却在这档口要放弃,简直是令人扼腕。
“他……可是顾虑盘缠?”
听得苏倾询问,明宇耸耸肩:“沈子期从来性格怪异。你若硬说他是家境贫寒吧,貌似也不尽然,若真贫寒,怎又有余钱常去接济灾民?若说他家境殷实吧……”他咂咂嘴:“入学这些年,我就没见过他置办过一见新服,没见过他吃过一回肉。那身衣裳,连补丁都洗的薄如宣纸,怕是给城里乞丐,人家都不见得收呢。”
沈子期赈济灾民之事她是知道的。
那日他之所以在城外,也是因为他买了半袋子粮食,要去城外施粥。
其实这三年来,她也没少见过他布善施恩的善举,有时候她甚至想,他沈子期比她更像个慈悲为怀的僧人。
第91章 如昙花
该来的还是要来。
当入夜时分, 白日里那劫路的彪悍大汉带着一目露精光的干瘦男人出现在他屋子时,沈子期便知, 有些宿命, 早晚也躲不掉。
苏倾清晨开门时,冷不丁见着门外默然立着的身影, 难免被惊了一下。
沈子期歉意道:“清晨打搅,多有冒昧,还望见谅。”
看清了来人苏倾便也回了神, 遂摆摆手道:“无事。”随即又问道:“可是要外出办紧要事?”
说着便要去那牛棚里牵牛。
淡云微风的秋日清晨,沈子期抬头起,素来寡淡的面上缓缓浮起一抹清隽的笑来。
“我过来道别。”他说。
清哑的声音随风入耳,苏倾便在原地顿住。
沈子期的手指摩挲了会怀里画卷,而后双手呈递过去:“临别赠礼, 望你莫要嫌弃方是。”
苏倾定了定神, 而后转过身来亦双手接过。
“谢谢。”攥了攥手里的画, 苏倾深吸口气,抬头看他笑道:“你若不急,不妨进屋喝杯热茶?”
一进的院子厅堂自也不会太大。
小小厅堂略显昏暗, 格局逼仄,摆设简陋。
放眼观去, 寥寥几样粗陋的家具不精致, 不奢华,更谈不上讲究。可就这样朴素寒酸的小厅堂里,却能令人奇异的从中看出几分岁月静好的安宁来。
亦如这房屋的主人一般。
澄净, 坦荡。
安贫乐道,与世无争。
不大的圆桌上摆放了刚沏好的热茶,热气袅袅,茶香扑鼻。
苏倾给对面人缓缓斟茶:“手艺一般,让你见笑了。”
沈子期不着痕迹的收回了目光。
在苏倾给他斟茶的过程中,他神色庄重肃穆,抬手拳心向下,五指并拢,颇为郑重的叩桌三下。
苏倾持壶的手一晃,差点将茶汤溢出来。
五指叩桌,行的是晚辈对长辈,下级待上级的五体投地跪拜礼。沈子期学识过人,她不会相信他会不懂茶礼。
沈子期却仿佛未觉不妥,五指叩桌礼后,方双手端起茶杯垂眸慢慢饮着。
苏倾有些心慌意乱的收起茶壶。
她有心相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一时间,两人缄默无言,幽谧的气氛在他们之间缓缓流淌。
“其实子期心里一直有个疑惑。”直待沈子期杯中的茶汤被饮尽,他方打破了此间诡异的安静:“不知大师法号为何取‘无我’二字。”
苏倾正神思不属,蓦的听得他发问,便强压心里各种疑问,随口答道:“取自‘诸行无常,一切皆苦。诸法无我,寂灭为乐’。”
“诸法无我……”沈子期低声重复着,清瘦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