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信和神秘是权威的本质。你想领导的人越多,就越需要威信和神秘。一旦失去其一,臣服于你的那些人就会知道你只是一个凡人……一个和他们一样的凡人。”
“一旦他们认定你是凡人,你就迟早连人也做不成——”她用温柔的口吻说着截然相反的话语:“你会变成一只跳蚤……一只他们欲除之而后快的跳蚤。”
秦曜渊还在思考她说的话,她已转身往舆车走去:“走罢……再陪阿姊去一个地方。”
再次上车后,这次走了许久,舆车才缓缓停下。
秦曜渊先下车后,学着从结绿那儿看来的样子,转身朝正要下来的少女递出一只手。
他伸出的手和结绿差点撞上,结绿反应迅速地缩了回去,对他欣慰一笑。缠着纱布的左手在黯淡夜色下停留不过片刻,少女就笑着搭上,扶着他轻轻落了地。
秦曜渊向正前方的宫殿看去,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肃穆。
一只五爪金龙腾飞于白玉丹陛,深而广的屋檐伸向沉静的夜空,绿瓦金砖在月光中闪耀。
远处传来的树叶沙沙声,穿过辽阔无边的夜,轻轻响在耳畔。
他陷入一种奇异的静谧。
仿佛世间只剩下他和身侧之人。
秦秾华忽然说:“渊儿,你知道我们的父皇为何是天子吗?”
少年一愣。
她也没有想过能从他的口中得到答案,只是短暂的片刻停顿,她继续说了下去。
“……只因为我们的祖父,从前朝的亡国皇帝手中抢走了帝位。”
不知世事的人有一个坏处——无知,也有一个好处——无畏。
这番大逆不道的话若是让旁人听了,怕要当即就要双膝软倒。而秦曜渊的目光坦然而无畏,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他几乎可以算是一张白纸,所以任她涂抹,对她的影响来者不拒。
她会抚育他,影响他,把自己的灵魂借给他。
直到他成为她的回音,她的影子,她在世间的另一个分身。
“皇权天授——是一个人,对千万个人撒下的弥天大谎。可笑的是,许多个这种人到最后都相信了自己的谎言,认为自己是真龙之子,上天钦定的皇帝。”
“……一旦他这么想,这个朝代就开始走上灭亡的道路。”
“就像他的前人一样,有更优秀,更贤德,亦或只是更狡诈的人,从他手中夺过皇权。直到这个时候,他才会发现,他和以前的那些亡国之君,没什么两样。九五之尊之位,谁都坐得,唯有天真无畏之人,坐不得。”
“渊儿,你要记住——”
“从来就没有天,没有神,更没有什么生来注定……从来没有。”
秦曜渊第一次深刻认识到,她心中没有敬畏,无论是对太后、皇后,还是那龙椅上的陛下。
甚至——
“你若不想被人踩在脚下,那就爬上去——”
她望着夜幕下神秘威严的宫殿,轻声说:
“成为他们的天。”
她也不曾敬畏于天。
第23章
瑞曦宫, 莺歌袅袅。
天寿帝侧躺在紫檀嵌瓷心罗汉床上,以手掌撑头,心不在焉地看着昨日临幸的裴家新人。
人才十四岁, 长得娇俏,歌儿唱得也好。
天寿帝说不出有哪儿不好,也说不出有哪儿好。
这孩子……是啊,在他看来, 这小裴氏还只是个孩子, 比秾华也小一岁呢。
……如今却被家里送来宫阙承欢。
天寿帝越想越心烦, 连带着小裴氏的歌也越听越闹心, 他眉头一皱, 挥手道:“你唱了这么久, 也累了。回去好好休息,朕空了再来看你——高大全,送裴美人回宫。”
“喏。”
一夜就从正五品才人升为正四品美人, 小裴氏喜出望外,连忙起身行礼, 娇声说:
“臣妾谢陛下隆恩!”
高大全送出小裴氏后, 低着头快步走回, 走到罗汉床前,小心瞅了天寿帝一眼:
“陛下要看会折子吗?”
“不看。”天寿帝扯了扯嘴角, 神色厌倦:“照内阁票拟字样批红吧。”
“喏。”高大全停顿一会, 看了眼天寿帝的脸色, 说:“陛下想去御花园走走吗?昨夜刚下了雨, 今儿又出了点小太阳,现在御花园的风景正好着呢。”
“……去安排吧。”
“喏!”
皇帝专用的明黄舆轿缓缓行在御花园中,途径遇仙池的时候,天寿帝一时兴起,下了舆轿亲自步行。
天寿帝背着手走在青石小路上,兴致勃勃地问:“高大全,你还记得王府的时候吗?那后花园假山上的迎春开得多好呀——”
“记得,记得!别人王府里都种些梅呀牡丹的,只有咱们王府,到处都是小花小草,但开花时,咱们王府也是最热闹的,什么花都有!”
“父皇还说过我小家子气……他哪儿知道,我哪里有钱去种那劳什子牡丹呀。还是这迎春好,便宜,好养活,最重要的是,王妃喜欢……”
高大全一愣,天寿帝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笑容也跟着黯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