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公明白了她的意思, 蹒跚走过去:“你是说……南直隶这些豪绅,我动不得?”
俞星城:“您动也可以。闹大了就不只是您一条命的事儿。为何皇帝执意要修这铁道。就是因为万国博览会会期与之后,苏州将成为大明第一市舶司驻地, 也是大明第一易货地,南直隶多少茶丝麻毛可以运过来交付给外商,说不定一年之内,就能缓解国库亏空之事。这要是南直隶再大闹起来,损失的还是国库,是国运,是大明的寿元啊……”
王公公差点腿一软。
她说的太可怕了。但却绝对合情合理。
也就是说皇帝与这些南直隶豪绅的角力,其实已经持续许多年了。
江南豪绅自成一大政治中心,这南直隶的规矩与权力,都其实掌握在这些豪绅手里。皇帝要动,就要掂量掂量朝廷官员中南直隶出身的那半壁江山,掂量掂量税收财政里南直隶茶丝麻毛的那一半数额。
但皇帝也不是非要跟南直隶对着干,他也是想互惠共赢的。
把万国博览会办在苏州,就是皇帝想要靠万国博览会增加财政收入,南直隶豪绅和朝廷,都能有的赚。
但奈何南直隶豪绅是一群人。
群体领袖必然稳固且排外性强,效率低且意见反复,这也就导致和朝廷步调不统一。皇帝觉得修铁路明明是大家共赢,你们南直隶却这个不配合,那个不愿意,这第一个梁子就结下了。
随着朝廷内部洗牌,皇帝手段强硬,关于铁路的第一轮对峙,皇帝略胜一筹。
到了后来,开始修建会馆了。
因朝廷税收不足,国库亏空,修建资金上必定已经有大小摩擦。
而年中,皇帝开御口说要万国会馆紧缩开支,让司礼监大员南下来要钱,就彻底引发了皇帝与南直隶豪绅的第二轮对峙。
更何况其中还夹杂着皇帝派人去池州府抓黑蛟,意图威慑南方仙府,驻兵当地,更是第二轮对峙里的伴奏曲罢了。
直指吕阁老的江南贡院舞弊案,很可能就是财政与仙府的两重交锋下,南直隶豪绅中一部分人对朝廷的报复示威行为。
而有意让万国会馆修不成,就是他们报复朝廷,让皇帝无颜的主奏乐了。
王公公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这是一场朝廷与豪绅之间,北方与南方之间,政治中心与商贸中心之间的无形战争,是说不定十几年都打不完的。而他被卷入战场前线,还不自知。
为什么所有人都躲着这个南下监造万国会馆的活儿,为什么老祖宗因为朝廷上的财政口角折磨的整夜无眠。
他是司礼监好日子过惯了,红墙黄瓦内掐字眼争小利的没眼界日子过惯了,已经钝到危险当面来,如巨虎张口,牙尖都碰到额头了还不知道!
每年司礼监都要说什么“我大明依然如日中天”。
是否如日中天,谁心里都有数。
这小小女官一点儿也没说错!这不只是权力的问题,不只是斗争的问题,更是大明的天能亮多久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