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托诺城经营许多年, 却没有收拢几个虔诚的信徒。
就算是那几个天天来教堂做祷告,聆听教诲的城民——
还是不够虔诚。
差太远了。
在光明教会鼎盛时期,这些不够虔诚、全心奉献的城民甚至会被责令离开教堂, 好好反省。但现在却已经能够被称之为核心骨干,是光明神的虔诚信徒, 这一切落差, 都实在太大了。
是阿兰无法接受的。
他忽然转过身, 背对着楚见微, 眼底的压抑情绪愈加浓重,像是一团乌黑凝结、纷乱不堪的杂线纠缠在一处, 哪怕闭眼遮住了, 那种深重的、厌恶痛恨的情绪也会从眼皮底下漏出来。
“我倒不这么认为。”楚见微很平淡地说, “……他们并非亵渎神灵,也依旧敬仰向往光明神。只不过相较起神明, 更信任自己罢了。”
但这番话反而更像是戳了阿兰牧师的痛处一般。他手中的经书猛地合上,一下砸在了桌面上, 带着某种恼怒的意味。手指攥成了拳, 怒不可遏地强调,“这就是渎神!”
他不能接受。
有人竟然会将自己的意愿, 更置于神明之上。
那猛地砸出的声响,让教堂顿时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当中。阿兰因为积蓄怒气,而微微颤动的肩膀缓缓停了下来,佝偻着的腰背也重新挺直了。他似乎冷静了下来, 又恢复了平淡的语气, “抱歉阁下。我只是有一些激动了——您不会介意被迫聆听一个中年人对于事业不成的唠叨的抱怨吧?”
他只将这解释为愁苦的抱怨。好像他只是个人到中年患得患失的普通牧师。
哪怕阿兰能感觉到, 楚见微正注视着和他。那极为锋利的目光好似要从背部穿透过来, 看清他那颗在胸腔当中跳动的心脏有多么漆黑脏污、臭不可闻似的。甚至因为这种未知的目光, 阿兰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地颤抖起来,然后他听到了一阵轻微的声响——
只差一点点,他就要控制不住地拔.出魔杖攻击了。可仔细去听的话,那只是楚见微站起了身,衣料摩挲时发出的细微声响,或许还有书页被翻动时的声音——那是楚见微将那本厚重的典籍随意夹在手臂当中。
他准备离开了。
也是应该离开了。
阿兰牧师微微松了一口气,却又听见那冷冽又悦耳的声音传来,“……阿兰牧师。”
“往事不可追。过去的既然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回头了。”
大厦也有倾覆一日,光亮昼夜不熄的光明教会,已经不能再将光芒照在每一寸土地上了。
阿兰又攥起了拳头,明明楚见微都已经要离开教堂了,他还是忍不住扬声说了一句——
“说得轻巧!”
阿兰尖锐地开口道,“当有一日贵族不再是贵族,要和那些平民同起同坐,高阶魔法师也不再拥有特权的时候,你难道也能这样轻描淡写,说往日荣耀不可追忆,不如尽看向眼前吗?”
“……”
他没有听见楚见微的回话,因此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只是接下来,那笑容便又重新凝结在脸上。
“当然。”楚见微很平淡地说,“你怎么知道,那不是我所追求的?”
“这根本算不上什么荣耀。”
银色的睫羽轻微颤动着垂落下来,掩盖住了那双银色的、像是宝石般夺目的瞳孔。
“不过我们在这里讨论,也并没有什么作用。”
楚见微低声道,“这只是必然已经定局的结果而已。”
那张假面仿佛微微裂开,阿兰几乎不能再维持较平和的表情,他的双眼泛红,像充血一般。尖利的牙齿从唇缝当中探出来,又恶狠狠地咬住了唇,浓郁的腥味涌动出来——
“我不会认命的。”
他说,又重复了一遍,这次的语气更稍显重了一些,“我不会认命的。”
楚见微的步伐微微顿住,神色平静且冷冽,他还未开口,便听见阿兰又语气急促了一些,说道,“阁下,你既然知道光明教会曾经兴盛。那可知道它最兴盛的是什么时候?”
楚见微的眉微微蹙起。
他的容貌生的好看,即便是做出这种微微恼怒的表情,也不会让人觉得害怕。只是此时那双银眸当中,仿佛结着一层坚冰般,让人触之即慌。
那张苍白面容上唯一殷红一点的唇瓣轻轻张合,似乎是说了句什么。
而同一时刻,阿兰牧师将那句话完美的复刻了出来。
“……战争时期。”
和魔物对战的时期。
人类的生活愈不安稳,付出和牺牲流血愈大,日子不好过的时候,也是最求信于神明的时候。
他们要为远出参战的子女祈祷,要为明天不被魔物当成腹中之物祈祷,为能吃饱肚子、不被冻死祈祷。
在那样灰暗的过往当中,没有一个信仰的话,他们只会因为过于恐惧而晦暗的生活倒在黑夜当中。而那时对于光明神的信仰也是最广泛、最深刻的,光明神慈爱地保佑着这些在地下的民众们,但只有足够诚心的信徒才能受到救赎。那些死去的英雄们都是光明神派遣下来的英灵,在很长一段时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