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幽柔似真似假, 云迟微微皱眉,话还没说, 那人又先他一步开了口。
喻轻妩淡然轻笑:“更何况, 承天节就在后日,到时一连三天,普天同贺, 宫中上下不论尊卑,皆得拜祝,云将军要是错过了这机会,以后要见妹妹可就不容易了呀。”
她见招拆招,是料准了自己无法拒绝,那一刹那,云迟第一次觉得,这人比战场上杀红了眼的敌军难对付多了。
但她所言非虚,承天节,云姒必定是要去的,云迟倒也并非一定要见她不可,云姒在齐璟身边,他已然放心,他宁愿云姒不露面,毕竟到时云清鸿等人皆在场,其他官员也对她颇有微词,他不想她受了欺负,也不想她看人脸色。
而且到时候人多嘴杂,唯恐自己和齐璟都无暇顾她,这承天节云姒没法不去,但能离那些人远点也好。
云迟心中万般起伏,无声走了好一会儿,他才沉沉开口:“公主,臣有一事……”
喻轻妩未觉意外,她从容不迫打断,悠然枕在他肩上,合目倦声:“哎,困了,有什么事到了你府上再说。”
云迟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是哑口无言,权衡之下只好认命般将人带回了将军府。
天近晚,余晖渐渐散尽。
养心殿内,静谧无光,暮色绵绵缠绕宫帐一处,映了片安宁无限好。
云姒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很遥远,很朦胧。
梦里,是在那暗如深渊的地牢,她蜷缩在角落不停剧烈喘咳,凛冬,病痛,都在将她摧残折磨,沉到心底,是无尽的晦涩。
梦里,她想,如果这时候能有人来救她出去就好了,可她知道不可能,经历过一次,她知道自己就算出去了,也只有一死。
梦里,她瑟缩着,石壁刺骨般得冷,虽然这次是梦,但那感觉那么真实,她以为自己就这样了,却在奄奄一息之际,隔离在地牢外的风雪呼啸入耳,恍惚间,她听见了一人熟悉的声音,在一片混沌中,喊着她的名字。
牢门外忽然亮起一阙天光,将深陷晦暗的地牢映得通亮。
眼底的黑暗瞬息退散而去,那道封死的铁门上,裂痕逐渐加深,蓦地,轰然崩塌。
她竭尽力气睁开眼睛,只看到那漫天尘嚣中,那人从光影里走来,那一刻,仿佛世间所有的光都聚集在了他身上。
乍亮的光将那人衣袍上的黑金龙纹折入她眼中,她吃惊之下想要爬起,不料一阵眩晕猛地袭来,体力不支,她重重摔了回去,没有砸在地上,却是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姒儿……”
那一唤的温存,仿佛越过千万年,哪怕天地尽数毁灭,化为虚无,也有他护她永生永世。
她强撑着,嗓子干哑到不行,“陛下……”
他轻轻附到她耳边,用那穿云透月的声音对她说:“我来带你走。”
我来带你走……
这句话,上辈子她日夜渴求,却至死也没能听到。
现在听到了,她只觉得眼眶一热,抱着他的脖颈就哭了起来。
他将她按到胸口,“我来了,没事了。”
画面一转,在地牢外的甬道,全副武装的禁军以锋刃兵器指着他们,将他们重重围住。
在梦里,云姒感到那人抱她的手臂缓缓收紧,将她护在怀中。
她看到那横亘在他们面前的刀剑,看到他眉峰纵横的凌厉,眸底肆暗的冷冽。
她是那么惑然,他是皇帝,禁军怎敢如此以下犯上,拿剑指他,直到她听见那声令人心悸的锐厉。
“永安侯府弃女云姒,克死先皇,勾引皇帝,实乃我大齐的命煞妖女,皇帝痴迷美色,穷奢极欲,为妖女所惑而弃苍生于不顾,如何担得起家国重任,君不明何以治天下,哀家今日便要替大齐上下,废黜皇帝!”
太后的阴冷逼人,和那夜一样。
那一刹,她忽然明白,他救她,必然要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那一刹,她终于知道,太后处心积虑,不是针对她,而是在针对皇帝。
那一刹,无数的刀光剑影落进他们眼底。
但他此刻的神情,怎么那般决绝……
她成了太后废帝的由头,他为了她做了不明是非的昏君,从此千秋百世,都要被后人误解,唾骂,可那都不是真的,她知道的,他内政修明,是最好最好的君王。
云姒只觉得脑子昏昏涨涨,她不停地摇头,“不要……不要……”
晚霞已落尽,外头是月明星稀,清潋月光映入窗牖,流淌在宫帐上绵延如缕。
一直轻然静眠的床榻,突然起了细微的动静。
齐璟略掀眼皮,便看见偎在他臂弯里沉睡的那人,摇着头,嘴边断断续续呢喃着什么。
“不要……”
齐璟微微敛眉,轻唤她:“姒儿?”
“不要……”额鬓微泛薄汗,耳边有人温柔轻语,云姒在沉沉的梦里挣扎,一直重复着,蓦然,她睁开眼睛:“不要!”
云姒急促喘息,齐璟低头,拭了拭她额边的汗:“做噩梦了?”
醉得神志不清,深眠后梦里惊醒,一切都恍如隔世。
云姒都来不及缓缓神,刹那间心里又咯噔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