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半晌,云姒抿了抿唇,知道自己瞒不过他,只好弱弱埋下头不装了。
“学会欺君,还学会借朕的手了?”
他声音极淡,辨不出喜怒,云姒不敢去看他,“我……”低着头兀自嗫喏:“谁让她总刁难我……”
语气听着怯懦,却颇有睚眦必报的意思,齐璟薄唇淡勾,语气沉缓:“你倒有恃无恐。”
见她蓬头脏污,清透的脸蛋沾着泥泞,齐璟似叹非叹:“被欺负了怎么不跟我说?从三品女官叫个三等宫婢欺压了去,我离开这么一会儿也能把自己给摔了?”
他话里话外尽是无奈的调侃,云姒一时哑口无言,轻轻咬了唇:“是她绊我才摔的,”为自己那时的蠢笨辩驳了句,又深觉无力,她低着头转了话锋道:“而且你出去很久了……”
齐璟略微一顿,去了趟永安侯府,相较平常,这次确实回来晚了些。
这时,宫婢们请旨进了殿,他吩咐了一盏茶的时间,她们半刻不敢拖延,皇帝刚刚为了美人处罚蝶心,宫婢们现在也清楚了,云姑姑的事儿怠慢不得。
她们将浴桶摆至乌木屏风后,热水香花以及衣物都备至妥当,才退身出去。
云姒坐在榻上,愣愣看着她们一出一进。
见她半天没反应,齐璟修眸微动,抬起微凉的手落在她颈侧,动作流利地褪了她污秽的外貂,而后瞟了眼那身皱巴巴的紫色衣裙。
在她惊诧的眼神中,男人轻言淡语:“我来,还是自己脱?”
云姒在他亲手脱她衣服的状况之外瞠目茫然,话一落音,才幡然醒悟,她突然结舌:“自……自 自己脱!”
脑子一懵,她忙伸手去解腰上的织带,织带落下,衣襟一松,忽然意识过来,她又慌慌然捂住襟口,羞赧局促:“陛下你能不能先出去……”
齐璟淡淡瞥了她一眼,转身的刹那,唇边噙了丝几不可见的弧度。
待他出去,关紧了殿门,云姒才长长舒了口气。
乌木屏风后,温热的烟雾辗转蔓延,丝缕香气浮萦,沁人心窝。
紫衫衣裙丝柔落地,身子缓缓沉没热水中,肌肤细腻白净,云姒倚靠着,周身安逸的暖,令她慵然轻叹。
暖波曳曳,轻烟冉冉,不知不觉,她在这温水雾影中,浅浅入眠。
良久后,外边有轻微的动静,云姒尚在睡梦中,朦朦胧胧间似听见几声串珠微碰的清响,随之是轻轻的脚步声。
她黛眉不豫轻皱,鼻夹溢出几丝不满,清潋的双眸微微睁开,透过淡淡缭绕的隐约,眼瞳映入一人面容。
那人蹲下身,在浴桶边静静含笑看着她,竟让她有些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眼前的人,眉眼深俊,瞳仁墨染般,似敛入万千世态,一望便叫人移不开眼,她总是不由自主地眷恋他给予的安然……
云姒眼眸剪水,淡红软唇轻启,声音清浅,缥缈亦空灵。
“陛下……”
听了这声低唤,跪攀浴桶边的那人怔了半晌,最后啼笑皆非:“原来四姑娘这梦还没醒呢!”
云姒露着一抹微茫,陛下的声音怎么变成了女的……
心想不对,她用力眨了眨眼,眸色清明了些,眼前那人的样子慢慢从模糊到清晰。
男人俊逸的容颜消失殆尽,转而换作了一张吟吟笑颜。
云姒瞬间瞠目,张了张嘴,惊愕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阿七?”
听闻这声,阿七心里涌上万般感慨,眼前一层朦胧:“嗯!是奴婢。”
云姒眼睫微颤,忽然之间,仿佛回到了她重活的那日,她冒雨回兰苑,昭言撑着伞向她奔来,屋子里她如此刻这般沐浴,而阿七一瓢瓢地为她添热水,像是一切都未曾改变……
可这是养心殿,阿七怎么可能出现,云姒双眸半阖,兀自低喃:“又重活了么……”
阿七哭笑不得:“四姑娘快别说傻话了,浴汤虽舒服,也不能久待,奴婢伺候你穿衣!”
太过不敢置信,云姒怔忡许久,等阿七捧了案上的衣裙来,她才愣愣道:“阿七……真的是你?”
阿七忍笑点头:“是我是我,千真万确,如假包换。”
紧皱的秀眉渐渐松开,云姒欣喜又惊奇:“你怎么……”
阿七知道她想问什么,笑答:“是陛下。”
“陛下?”
云姒更奇怪了,阿七解释道:“嗯,陛下今日去了侯府,说是姑娘身边缺个合适的丫鬟,侯爷竟然什么悖词都没有就同意了奴婢来,总之奴婢以后能继续在姑娘身边伺候了!”
他今日回来得晚,原来是去了侯府,云姒略微一怔:“难怪……”
水温逐渐冷却下来,漫漫雾色,如云淡退。
阿七服侍云姒穿戴衣物的时候,云姒羽睫轻敛,一直在深思着什么。
她想起自己曾和齐璟说过,阿七是她在兰苑的丫鬟,正是阿七为她受罚,所以那时她才和云姮动了手。
他作为皇帝,无关江山的一切对他来说都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可他竟将她的小事放在心上了……
思绪幽深洄转,静默片刻,云姒忽然念及某处:“阿七,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