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秦宴排在队伍末尾,身后没有其他人,她们又离窗口很近,所以能隐约听见一些阿姨的声音,也能清楚看见秦宴接过盛好的菜,带了点困惑地微微僵住。
不等少年开口询问,就听见一道百转千回的女高音,尾音拖得老长老长,每个字都满带着无穷无尽的悔恨:“哎——呀!”
江月年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一口气差点没噎过去,又听阿姨继续道:“我盛错了!这要——怎么——办——呢!”
夸张得像在唱京剧。
在这一刻,她不再是给学生盛错菜的食堂阿姨,而是与魔族私奔的九天神女、败光家产的豪门千金,在犯下弥天大错后痛苦万分、悔不当初,无颜面对江东父老乡亲。
这演技舍我其谁、傲视群雄,直逼奥斯卡最佳女演员,阿姨第二,没人敢认领第一。
江月年惊呆,裴央央爆笑。
可偏偏窗口里的阿姨对自个儿演技没有一丁点自知之明,说着又面露纠结地叹息一声,做贼心虚般朝四周望了望,语速快得像豌豆射手,突突突冒出来:“算了,趁没被别人发现,这些干脆全部送给你。快拿走吧!”
这一下,又从虐心情感大戏摇身一变,成了谍战剧里的地下党接头。
江月年看得目瞪口呆,明明自己并不是当事人,却还是不自觉羞得红了耳根。
她欲言又止,只得用一只手挡住脸颊,一边沉默着低头扒饭,一边听心里有个小人在蹦来蹦去地呐喊:阿姨,你演得太过分了阿姨!
“本来吧,我是不应该犯这种低级错误的。”
这事儿本应该到此结束,没想到阿姨末了又挤眉弄眼地补充一句:“但是之前排在你前面的女孩点了这些,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给记岔了——你看,就是离这儿不远的那个。”
这句话音量很小,江月年并没有听见。
她正佯装无所事事地吃饭,心里为自己的小伎俩暗自得意,没想到那阿姨突然朝自己这边一望,饶有深意地挑了挑眉。
一口饭堵在口中。
好像,不太妙的样子。
果不其然,秦宴也在一秒钟之后转过身子,黑黝黝的视线笔直望过来,恰好与她四目相对。
江月年:……
江月年:???
糟糕。
糟糕糟糕糟糕。
他他他看过来了!
阿姨你看上去浓眉大眼,怎么居然是个二五仔!阿姨,还记得我们彼此的承诺吗阿姨!
裴央央看得乐不可支,在一旁瞎起哄,装作无辜的模样脆生生喊:“你怎么一直盯着这边看啊,秦宴同学?有事吗?”
你们这群叛徒。
有内鬼,请求终止交易。
第8章 猫腻
秦宴一言不发地端着餐盘,剑眉微微拧起。
上高中后,他便执拗地离开孤儿院,独自在外租了房子住下。普通小孩习以为常的生活费对他而言遥不可及,房租、学费、水电费和其他杂七杂八的支出累积成沉重小山,恶狠狠压在少年瘦削的脊背,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因此秦宴对口腹之欲并没有太多追求,每天只求填饱肚子就万事大吉。他早已习惯白花花的米饭与土豆丝或青菜两两搭配,今天却不知怎地,盘子里被莫名其妙添上了另外几道菜。
细长肉丝静静躺在餐盘中央,有淡淡的青椒香气萦绕鼻尖,茄子被炒得入了味,散发出蔬菜与豆瓣酱混合的浓香。
这是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嗅觉体验,好像素净白纸上忽然被抹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平添几分暖意腾腾的烟火气。
食堂阿姨说得晦涩又暧昧,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能看见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子。
秦宴记得她,江月年不久前才给他送过胃药。
那姑娘直愣愣坐在椅子上,不知道是出于紧张还是惊吓,一口饭包在嘴里一直没吞下,腮帮子圆圆地鼓起来,像受了惊吓的仓鼠。一双黑漆漆的杏眼也睁得圆溜溜,在与他四目相对时,有些慌张地静止不动。
秦宴想,一定是被他吓到了。
许多人说过,他的眼神又冷又凶,整个人的气质也阴郁孤僻,叫人看一眼就心生惧意,完全不想靠近。
所以现在,当他毫无征兆地转身与之对视,江月年表现出这副模样也是情理之中——
当时他收到药品后向她道谢,对方的表情同样是怪怪的,仿佛在努力压抑着某种情绪,最终只露出一个标准化的微笑。
对于她而言,他应该只是个奇怪又可怕的普通同学,虽然偶尔会顺手送出零星好意,但归根结底,与其他人并没有两样。
食堂里四处充斥着嘈杂的人声,仲夏的热气闷得心口烦闷不堪。
眸光黯淡的少年向阿姨道了声谢,正想离开窗口,找个僻静无人的角落把饭尽快吃完,忽然望见那个仓鼠一样的女孩子飞快眨了眨眼睛,用力把嘴里的饭菜一口吞下。
然后朝他极快地挥一挥手,眉眼像月牙那样轻轻柔柔地一弯,嘴唇随即荡出笑意:“好巧啊,秦宴同学。”
她看似说得随意,但其实仍然带了点没由来的、做贼心虚般的紧张。白净的手指无意识往前勾了勾,像雪白猫爪刺破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