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悠悠坠落的水珠、乃至不远处魔物们乱且杂的呼吸,都能被尽数感知,以她的灵力为圆心,一点点扩散开来。
属于裴渡的气息干净澄澈,与之触碰到的瞬间,并没有想象中的排斥抵触,一股巨大的拉力犹如黑洞,不过须臾之间,便将她纳入其中。
周身的一切都尽数消散。
邪魔嘶吼、剑气凛然、眼前忽明忽暗的月色都不见踪影,谢镜辞在一片虚无中睁眼,恍惚间,瞥见一道刺入眼中的亮色。
天光撕裂黑暗,首先闯入她视线的,是一道小小的、瘦削的影子。
那是个眉目清秀的男孩,看上去只有六七岁大小,站在一间破败简陋的院落中央,面前摆着个木制担架。
担架上的人一动不动静静躺着,面上蒙了层白布。
“小渡,你也知道,最近山里很不太平,走哪儿都能撞上邪魔,你爹又喝多了酒。”
站在他身侧的中年男人面色尴尬,挠了挠头:“他被我们发现的时候,就已经走了,你……你节哀。”
谢镜辞走近了一些。
这里应是裴渡的记忆,她不过一个擅自闯入的外来者,无法被其中的任何人感知,只能充当旁观者的角色。
儿时的裴渡已经有了长大后的五官轮廓,相貌清隽,却瘦得过分。身上的短衫一看便是粗制滥造,伶仃的脚踝暴露在寒风里,显出一团淤青。
小小的男孩站在担架边,没有哭,声音是孩童独有的干净清澈:“多谢李叔。”
“如今你爹……家中应该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男人叹了口气:“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大可来找我帮忙。我本打算让你住在我家,但你也知道,妖魔肆虐,我们村里想吃饱饭都难……大家都不好受。”
裴渡点头,又道了声谢。
他没再说话,身边的人们来来往往,多数嘘寒问暖几句,离开之际面带悲色,默然不语。
大人们帮他埋好了遗体,男孩再回家的时候,孤零零的院子里没有回音。他似是茫然,坐在床前怔忪许久,保持着端坐的姿势,静静过了一夜。
第二天,裴渡开始给院子里的白菜浇水,去集市购买种子,又瘦又小的身影被淹没在人潮,像是跌入汪洋的沙粒。
谢镜辞跟在他身后,看着身边来来往往、面目模糊不清的行人,耳边传来隐隐约约的议论。
“那个酒鬼死了?”
“听说是被邪魔所害,心脏都被挖掉了。这几日魔物猖獗,连官府都奈何不了,我们这儿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该怎么过啊。”
“也是造孽,那人死了,家中独独留了个儿子,才七岁大吧?”
“那酒鬼整天发疯,夜夜抓着他儿子打,要我说,他死了,那孩子反而能舒服一点――他不是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已经在干活了吗?”
“他娘是为生他而死的。不是说那什么吗?天煞孤星命格,专克身边的人,很危险。”
小小的男孩垂着眼睫不说话,仿佛他们在讨论另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低头抱紧种子,沉默着加快脚步。
随着他的步伐渐快,周遭景物被轰然踏碎,变成许许多多凌乱的碎片。
碎片上的影像模糊不清,想来已是十分久远的记忆,裴渡并未认真记在心里。
有他用单薄的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球,缩在床铺角落的时候。
有他在冰天雪地上山砍柴,不慎踩在雪上跌落崖底,摔得浑身是血,手上通红的冻疮被石块刺破的时候。
有他在大年夜看着百家灯火,少有地煮了两碗饭,用来犒劳自己的时候。
有他路过学堂,情不自禁伫立许久,被别人发现后脸颊通红,低头匆匆离开的时候。
也有他对着捡来的破烂玩偶,问上一句“你叫什么名字”,又自嘲轻笑的时候。
碎片凌散不堪,她一幕幕看去,只觉眼眶酸涩,再回过神来,才发现眼泪从不知何时起,就在簌簌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