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就足够让他控制不住地心脏狂跳。
他们二人虽然订了婚,却是出于父母之命,以及他隐而不表的一厢情愿。两人为数不多的几次碰面,都是在学宫里的比武台上。
谢小姐并不喜欢他,每回相见都冷着脸,不曾对他笑过,裴渡亦是恪守礼法,不去逾矩侵扰。
她怎会……专程来寻他?
“之前那句‘郎君’,不过是玩笑话。”
谢镜辞收刀入鞘,刀光划过夜色,发出一道清澈嗡鸣。
比起此前的旖旎,如今的模样才更像她,柳眉稍挑、唇角微扬,细长眼眸里蕴了锐光,好似利刃缓缓出鞘:“他们都说你堕身成魔、与魔族勾结作恶,我却是不信的。裴家那群人害你至此,你难道不想复仇?”
终于说出来了。
在她昏迷不醒的既定剧情里,裴渡将被夺走曾经拥有的一切——名誉、尊严、完好的身体,甚至陪伴他多年的名剑湛渊。
归根结底,他只是个养来玩玩的替身,从未被真正接纳,等玩腻了,就是弃之如敝履的时候。
可如今的情况截然不同。
偌大世界里,哪怕只存在唯一一个不起眼的变数,也能把结局搅得天翻地覆。更何况身为不逊于裴渡的少年天才,她这个变数,无论如何都称不上“不起眼”。
“我能帮你。”
她的声线有如蛊惑:“你想不想要?”
裴渡定定看着她。
谢小姐还是这副模样。
总是玩世不恭地笑,其实暗藏了锐利的锋芒,一直站在很高很高的地方。
譬如现在,他们近在咫尺,彼此间的距离却有如云泥之别。
说来可笑,他在她身后追赶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越来越近,却在须臾之间尽成了无用功。
少年眼底现出几分自嘲,来不及出口,忽然听见天边传来一道诡异闷响。旋即狂风大作、群鸟惊飞,堆积的泥沙尘土肆意飞扬,天地变色。
这出变故来得猝不及防,他被风沙迷了眼,竭力在混沌夜色中分辨谢镜辞的影子,还没起身,便闻到一阵熏香。
——有人俯了身子揽过他脑袋,以灵气为屏障挡住风沙,将裴渡护住。
这勉强称得上一个拥抱。
他紧张得连呼吸都停下,条件反射地捏紧被血浸透的衣衫,一动不动。
“鬼门将开,我们好像正处风暴眼。”
与他相比,谢镜辞的语气坦坦荡荡,甚至带了些走霉运后的不耐烦:“……大概要被卷入鬼界了。”
鬼域乃是诸多鬼修与魔修的聚集地,与世隔绝、自成体系,与修真界唯一的通道,是十五年一开的鬼门。
谢镜辞所言不虚,当她再睁开眼,所见是与之前大不相同的景象。
意料之外的是,鬼域并非想象中那般黑云压顶、寸草不生,此刻铺陈在眼前的,竟是一处梅花开遍、大雪封山的凛冬盛景,安宁祥和。
而她和裴渡,正置身于山腰的洞穴中。
谢镜辞简直要怀疑裴渡是不是有什么霉运光环。
按照她原本的计划,是尽快将他带离鬼冢,等回到云京,再和爹娘一同商讨疗伤事宜。如今看来,短时间内定然没办法归家。
“鬼门未开,我们应该恰巧碰上了由结界动荡形成的缝隙,被阴差阳错卷进这里。”
她曾经查阅过与鬼域相关的古籍,认命般叹了口气:“缝隙时隐时现,要想回修真界,恐怕只能等到鬼门正式打开了。”
顾名思义,“鬼门”是一扇连通两界的巨门,每隔十五年开启三日,在此期间,任何人都能光明正大进出鬼域。
而现下正值鬼门开启的前夕,空间彼此交错、尚未磨合完毕,难免会生出种种缝隙,将人拉进鬼域。
除了静待鬼门大开,他们没有别的法子脱身。
“不出三日,我们应当就能离开此地。在那之前,还是先把你的伤——”
说到这里,饶是大大咧咧如谢镜辞,也不由得顿了顿,轻咳一声:“不过你指骨全断了,是么?”
裴渡一愣。
禁术反噬巨大,他指骨、腕骨与肋骨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冲击,其中握剑的手,已经连动上一动都很难。
至于谢镜辞的那番话,其中深意再明显不过。
汹涌热气轰然上窜,裴渡猛地低头。
“不必。”
他嗓音喑哑,开口时又咳嗽了几声,努力掩下狼狈之态:“伤势不重,我自己来就好。”
裴小少爷居然还挺要强。想来也是,他连腿被见到都会脸红,怎会愿意让旁人上药。
谢镜辞不清楚他的具体伤势,对于这句话半信半疑,从储物袋里拿出玉露膏,递给裴渡时,晃眼瞥见他的手。
裴渡曾经有双漂亮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冷白的手背上能隐隐见到青色血管,最适合握剑。
此时向她伸来的右手却是血肉模糊,食指骨头断得厉害,软绵绵向下倒伏,被妖魔侵袭的抓痕处处,虽然似乎被用力擦拭过,却还是渗出新鲜的殷红血迹。
他觉察到这道视线,低头把手掌藏进袖子里,只向她露出短短一截指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