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离别,女儿才最是不舍。
夜晚寂静,魏娆靠在母亲的怀里,尽管她现在与母亲差不多高了,尽管她也是一个出嫁的女子了,可她还是喜欢这样依偎着母亲,还是喜欢像一个小孩子似的被母亲疼爱,母亲轻轻抚摸她长发的手,是世上最能静心定神的玉梳。
“娘,皇上把你丢在这里,你委屈吗?”
娘,随皇上进宫这么多年,你后悔吗?
魏娆在心里默默地问。
小周氏额头抵着女儿的脑顶,柔声回答道:“不委屈,人活一世,顺风顺水是一辈子,惊涛骇浪也是一辈子,无论年轻的时候如何,到老都是满脸皱纹白发苍苍,曾经的一切都只会变成回忆,所以现在甜一点或苦一点,只要熬过去,就都不重要。”
“娘的命好也不好,先是没了父亲,再是死了丈夫,到如今,娘什么苦都不怕,只怕因为我当年的冲动连累了你。娆娆,娘知道这些年你受了很多委屈,娘做什么都弥补不了你当时吃的苦,但娆娆别怕,等娘回了京城,娘会加倍地对你好。”
她不会再做第二个母亲。
母亲不想争什么,于是母亲成了寿安君,明明无愧任何人,却被太后泼了满头满脸的污水。
既然不争也要挨骂,也要被人唾弃,她为什么不去争?
元嘉帝没来招惹她也就罢了,元嘉帝来了,元嘉帝断了她的退路,那小周氏就要在后宫站稳脚跟。太后娘娘是元嘉帝的母亲,元嘉帝不想孝顺也要孝顺,小周氏必须忍,一旦太后娘娘归西,她不会再让任何人。
天尚未亮,空荡少人的行宫处处鸟鸣。
四皇子还在酣睡,魏娆身穿男装,由小周氏携着手走出了流波宫。
宫门前停了一辆马车,母女俩坐上车,宫人便赶着马车朝行宫南门而去。
“娘,弟弟怎么办?”魏娆回头,眼中已有泪意,四皇子明亮欢喜的凤眼就像印在了她的脑海里。她这些年没有母亲在身边,可她还有祖母、外祖母、有交好的姐妹,她想逛京城就逛京城,想去云雾山就去云雾山,四皇子呢,有爹看不到,与母亲一起被关在这座巨大的牢笼中,又何尝不可怜?
小周氏道:“不怕,他喜欢你那套牧童木雕,我再让工匠给他做几套新鲜的,他还小不懂事,好哄的。倒是你,对世子温柔一点,不要动不动就发脾气,幸好世子有君子之风,知道让着你,他若是个五大三粗的武将,有的苦让你吃。”
魏娆心知母亲已经完全被陆濯的好皮囊、好气度骗了,并没有再试图反驳什么。
从流波宫到行宫南门有很长的一段路,但因为这条路象征着离别,魏娆只希望它永远没有尽头才好。
可惜,陆濯与两匹骏马的身影还是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马车停下,魏娆下车之前,小周氏亲自替女儿戴上了面纱。
魏娆的泪泉水似的往外涌,无声滚落。
小周氏笑笑,拍拍女儿的肩膀,示意她该下车了。
魏娆回头,泪眼模糊地看着母亲,陆濯早已来到马车前,扶她下车。
等魏娆站好了,小周氏靠到这边的窗前,眼圈泛红地看着陆濯:“世子,我只娆娆一女,我不是个好母亲,只盼世子做个好夫君,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护着她,在她生病的时候守着她,到她两鬓斑白的时候陪着她。”
魏娆不想哭,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得难以自抑,她朝母亲跪下叩首,然后飞奔上马,头也不回地冲出了行宫。
小周氏遥望女儿的背影,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掉在石板上,掉在跪在地上的陆濯面前。
陆濯看着那片泪痕,郑重承诺道:“小婿必不负岳母所托。”
小周氏微怔,这几日陆濯都唤她娘娘,这还是陆濯第一次喊她岳母。
她笑了笑,目光重新投向越来越远的女儿,柔声道:“快去吧,娆娆该跑远了。”
陆濯告退,跨上飞墨,以更快的速度追了上去。
小周氏便探着头,一直到再也看不见女儿女婿的身影了,她才吩咐宫人往回走。
魏娆哭够了,脸上的面纱也完全被她的泪打湿了,马往前跑风往后吹,面纱就湿哒哒地贴着她的脸。
魏娆放慢速度,然后停马,跳到河边,好好地洗了一把脸,还把那面纱彻彻底底地洗了一遍。
河水清清凉凉,这样洗一把,魏娆心里舒服多了,能来行宫,能见到母亲弟弟,知道他们心里都装着她,知道他们过得并没有百姓们臆测的那么落魄,魏娆心中的某个位置便安稳了,接下来,在母亲回宫之前,她都不用再担心母亲这边。
魏娆将面纱铺展在一块儿能晒到日头的石头上,那石头已经有些热了,面纱轻薄,一会儿就能晒干。
枣红马在喝水,魏娆仰面躺在开满鲜花的草地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陆濯一直保持距离跟着她,见她这么惬意,雪白的脸掩映在碧草野花中间,陆濯拍拍飞墨,让飞墨下去喝水,他在官道旁边找棵树,靠着休息。
魏娆休息好了,走过去摸摸石头上的面纱,已经干了七八分。
魏娆戴好面纱,牵着枣红马往官道上走。
陆濯见了,吹了一声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