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切他能想到的,吃人不吐骨头的漩涡。
他微微深呼吸,紧张地抓住绳子,全身蹭着黄土,洗亮的白鞋再一次变脏。
一群人围在洞口旁,神色不耐地催促着他动作再快一点。
这个架势总是会让他想起明净的实验室里,穿着白大褂的人往笼子里滴进一滴细菌,然后冷漠地记录和观察白鼠的死亡。
即便这个地方,最扯不上边的就是明净两个字。
肮脏、破落、逼仄、昏暗。
越是往下,就越是离开人间。面对他的墓门,就像是通往地狱的棺门。
他还没爬到盗洞最底下,头顶就传来非常空旷的声音,问道:“底下什么情况——?”一边问着,那一张张脸挤过来好奇张望,把洞遮满。
最底下,他们是用雷/管炸开的,谁都不清楚下面会有什么。
孩子的脚底终于从虚空中落了地,刚想回答这里什么都没有,就觉得脚底软得不像话,站不住脚,越陷越深。
蛰伏的恶魔不声不响地冒出头,拉住他的脚踝不停地向下。
求生欲逼得他即刻摇动绳子,嘶声裂肺地喊:“沙子——这里有沙子——”
头顶窸窸窣窣道:“靠,‘中奖’了,居然是积沙墓。”
“得重新打盗洞,找准没有流沙层的位置打。”
“这他妈怎么找!”
长长的,露出到地面的绳子在他们的七嘴八舌里还在细微地挣扎摇晃。
楼宏远瞥了一眼,总算想起来:“喂,等会儿再讨论,人还在下面。”
“来,大家加把劲把他儿子拉上来!”
“赶紧的,下次咱们试探流沙层还得靠他呢。”
众人赶紧从洞口散开,列成拔河的姿势,由楼宏远抓住绳头,齐力把人往洞底往上拽。
但是,流沙却因为这份由上而下的牵扯力也流动得愈发固执。
他听到耳边传来隆隆震动——砂锅大的石块被牵连着擦过后脑勺砸进沙里。
就像小行星擦过地球,引发滚烫的擦伤,偏差分毫,侥幸地没有导致爆炸。
但下一回的撞击,也许就是玉石俱焚。
恍惚间他听到上头传来模糊的声音,说着算了吧,他今儿是没救了,这可是流沙墓。
他身上那股拧巴的力道骤然消失,绳子被松开了,整个人更往下陷去。
沙子绞得太紧,下半身逐渐失去知觉,也就感觉不到软肉被挤成一团的痛苦。
他居然还有闲心想:这条裤子还洗得干净吗?
他没几条可穿的裤子了。
陷落还在继续,粉尘四溢,缺氧的圆洞随着石块噼里啪啦震个不停,如枪声大作的靶场,而他一不小心就会被流弹击伤。
果然,第二块、第三块石头……不知第几块石头兜头砸下来时,他没能幸免。
有一块恶狠狠地击中了侧边的脑袋,世界开始像万花筒旋转。
唯有一样东西是静止的。
他粗喘地仰起头,圆形的盗洞没有了那些人的围堵,露出了高悬于头顶的满月。
他就在地底最深处,仰望月亮。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秒。
但如果这是死前的最后一眼,那老天还是仁慈的。
这是他难得见到的漂亮景色。
他颤巍巍地从即将被细沙淹没的肚子里,费劲地扒出那只隐蔽的鱼眼相机,把它高举在自己的眼睛前,抖着手,按下快门。
如果能转世投胎,他可以做一只月亮吗?
光明的,高傲的,不用像一条狗一样活着的月亮。
旧日的月光,和今日高级吊顶的灯垂下的光重叠。
蒋阎慢腾腾地直起身,一下子压过男人,俯视着他。
他的眼神令楼宏远感到害怕,又烦躁。犹如在阴湿的草丛里被毒蛇盯上,缓缓地吐动舌头,琢磨着要从哪一个位置下手。
“你问我钱是吗?”毒蛇微笑着说,“没有。”
楼宏远目眦尽裂:“你在玩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