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血肉炼狱一般的场景,无论是守城的人,还是攻城的人,都会成为他们一生都挥之不去的噩梦。
“今天这是第四次……比昨天少了两次。”
待金兵偃旗息鼓,彻底停止进攻后,岳璃望向金兵退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辛潜喘着粗气走到他身边,说道:“岳将军,你去休息一下,小的在这里守着就行。你已经好几天没合过眼了。”
岳璃点点头,后退了几步,靠着城楼的墙壁直接坐在地上,接过亲卫送上了一竹筒稀粥,寒风中还带着几分温热的稀粥顺着喉咙一直暖到了腹中,城里的粮食也不算多,如今已被统一征收调配,每日熬粥用竹筒分发给守城的将士,这些都是城中的娘子们自发在做的事。
青壮的男子和一些有力气的妇人都已经上了城墙,就算守城的消耗少于攻城,可每日仍有成百上千的人不幸中箭或死于飞石和攻城士兵的刀下,这种消耗战对所有人都是极大的考验,因为谁都不知道,破城和死亡,哪一个先到。
更不知道,那些远在天边的援军,能不能在他们还活着的时候赶到。
可岳璃一直站在城墙上不曾下来,哪怕在战斗间隙争分夺秒的休息,也不过是靠墙闭目养神片刻,接着便要安排其他各处城头的防守和人员调配,其他人都可以轮休,只有她,谁也无法替她做决定,无法替她指挥这些战斗,只能用敬佩的眼神看着她,犹如一杆笔直的旗帜,矗立在城头。
只要她还在,只要她还活着,那所有人都还抱着希望。
珍惜地喝完竹筒里的最后一口粥,岳璃长长地出了口气,感觉酸软的四肢似乎又有新的力量注入,不禁又笑了起来。
“辛潜啊,看来我们的援兵,就快要到了!”
“真的?!”辛潜精神一振,急忙问道:“岳将军如何得知?难道有人送信过来了?”
岳璃摇摇头,指着东南方向,说道:“那边的土哈部金兵,这两日的攻势弱了不少,按照前几日他们肯定还有增援,可这两日负责指挥的人被我射死之后,一直没有新人顶替上来……看来,他们的援兵也遇到了阻碍。”
“想来,是我们的援军,和他们撞上了。”
其实她并不知道,不仅仅是东边,还有西南方和正南方,原本和西北军拉锯战中的西南川军,也退守城中,坚守不出,然后分兵北上,前来支援。
而江南的宋军在赵昚的严令之下,已经竭尽所能地赶往开封救援。
他们的人数虽然并不算多,但在周围义军和百姓的指引下,阻截住前来围攻开封的金兵,互相抵消之下,竟也给开封减少了一些压力。
双方都在拼消耗,也都在等待支援。
而在这血肉磨盘之外的人,也真正拼命地朝这里赶来,在路上,所有阻挡他们的人马,都成为这架战争机器车轮下的亡魂,铺成了一条被鲜血染红的道路。
从徐州,到开封,七百多里的雪路,最后都成了血路,多少血肉白骨,埋葬在这苍茫的山河之下。
那原本是霍千钧带去徐州支援的火器营,如今在辛弃疾和扈三娘、魏楚楚的带领下,和海州军的战车一起,形成一道钢铁混合的长城,缓缓地向开封府推进。所有见到的金兵都几乎要疯了,那些打不破的钢甲战车,那些砍不死的铁甲战士,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一往无前。
就连完颜允中都知道,若是让这支队伍推进到开封城下,那些围城的金兵,就宣告了彻底失败。于是所有赶去驰援开封攻城的金兵,都调转头来,朝着他们疯狂的进攻,想要将他们截杀在野外,决不能让他们进入开封府。
以前跟魏胜交过手的金兵早就见识过如意战车的厉害,可如今这载兵的战车和火炮车、弩车联合在一起,就如同一个个移动的战争堡垒,进可攻,退可守,让原本无往不利的金兵铁骑都无处下手。
撞上去,那战车中刺出的长矛会将他们刺穿,远远射箭进攻,根本射不穿战车的铁甲和宋军的铠甲,这批宋军的铠甲远胜于他们以往见过的任何一种,让他们有种无从下手的痛苦。
可更多的痛苦,还在那些可以一箭射穿他们四五个人的床弩长箭上。
这些铁血战车彻底碾碎了他们的信心和意志力,碾压过他们的尸体和血肉,一路朝着开封前进,前进。
“轰!”——
在黎明的第一道阳光洒落在城墙上时,听到城外传来熟悉的雷霆声,感觉到身下的城墙都跟着一同颤抖时,岳璃却忍不住跳了起来,扑到了城头,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那边有滚滚黑烟升起,轰然巨响之后,是金兵大营一片混乱的局面,前几日还叫嚣着让他们献城投降的金兵,此刻却如同被沸水淋浇的蚁穴,彻底炸了窝,四处慌不择路地逃亡。
那地动山摇的霹雳,是绝非人力可以抵挡的炮火。
“援兵来了!是辛使君,还有楚楚!他们来了!”
“援兵来了!援兵终于来了——”
所有人都欢呼起来,喜极而泣,互相拥抱着,根本分不清身边的男男女女是不是自己认识的人,只知道,这一刻开始,今天的太阳带来的不再是死亡,而是新生,是他们所有人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