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是风向调转,趋利避害的本能仍在,就会立刻抛开先前的立场。
或许说, 他们根本无立场可言。
包括林庆安和林母在内,这些二三十岁,最多四十来岁的百姓和军户, 大多是在北地沦入金国之手后出生,生来就是为奴为婢, 在金人的残酷统治下战战兢兢地活着,被压抑着生活了一辈子, 突然被魏胜夺城, 回归大宋, 成为大宋的子民时, 他们起初是惶恐的, 生怕转回头来再被金兵夺回海州时,会将他们一起屠杀。
这种事也不是没有过先例的,先前也义军占领的城池被金兵夺回,就不管城里的人是否曾经参加过义军,尽皆屠灭,除了个别大户花钱赎回性命, 最后十室九空的城池彻底失去了生机。
可他们没想到,新来的宋人和金兵完全不是一个路子的,就算是主掌一州之地的方使君,亦是和蔼可亲,不光外表俊美如谪仙,心肠亦慈悲如菩萨,收拢那些兵勇和衙差,不让他们欺压百姓,救济城外的流民,安置了无数老弱妇孺,让满城百姓都对他感恩戴德。
感激之余,难免又会心生不平。
凭什么他们这些海州的老户,都只能得到些卖地卖房子的赔偿,那些买了他们的地和房子的人,转眼就赚了好几倍的利,随便开个铺子都日进斗金,而他们当初图那些银钱,握在手里却感觉越来越不够花用的。可要让他们跟那些新城人和流民一样努力去工作,又拉不下脸面来。
看到方靖远在建新城时征收徒弟给予的赔偿那么大方,他们都痛心疾首地后悔,当初没早弄点荒地囤着,哪怕是以前城外无无人要的荒山,现在都翻了十几倍的价钱,一夜暴富也不过如此。
所以一旦有人煽动,说能借着控告绣帛儿的机会,向官方索要赔偿,他们就心动了。林庆安没花多少钱,就能拉来这么好几十人,正是因为他们同样的出身和对目前现状的不满。
可不满归不满,群起而攻之他们敢朝营门扔烂菜叶,岳璃声称要从他们当中抓金人奸细就立刻唬住了他们,再说到处罚,一个个就更怂了,忙不迭地将责任推回林庆安身上,毕竟,他们都只是“路见不平”来帮忙的啊!
岳璃从善如流地转头望向林庆安,“原来是你煽动人群犯上作乱……林庆安,你是魏将军旗下小校,不会不懂得军规军纪吧?”
“其他人也就罢了,知法而犯法者,罪加一等!”
林庆安双膝一软,噗通跪倒在地,终于无法控制地颤栗起来,“卑职知错了!是我鬼迷了眼才听那婆娘胡说八道,是她挑唆我来告状要人的,求将军看在我以往的功劳……我一早就投了魏将军麾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大不了,大不了我休了这婆娘,她们母女任由将军处置……”
岳璃冷笑道:“你的功劳,能跟绣帛儿比吗?一点,能跟我手下的任何一个狸娘比吗?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林梅儿如此,你亦如此。有利则上,无利则退,还有脸休妻,把责任都推给她们?要不是因为你这个废物,她们会变成这样?”
“拖下去,先重打五十军棍,再交由魏将军处置!”
林母原本还想替林庆安求情,可没想到这孬货一张口把责任都推给她不说,居然还打算休妻,顿时就让她泄了气,瘫在地上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她做这么多事,费这么多心,不惜自己的名声受损,为的是什么?不都是林家吗?可一碰到事儿,林庆安竟然就要休妻,彻底抛弃她?让她原本还想要拿命拼一拼的心思瞬间消散,甚至连求情的话都不想说了。
说多做多,得利的是林庆安,可要受罚挨骂的却是她。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五十军棍,还重打……想想都得丢掉半条命去。林庆安喊了两声求饶却不见岳璃一个眼神,只得高声冲隔壁营区喊道:“我是魏将军的兵,你无权处置我……”
岳璃这才瞥了他一眼,说道:“我没说要‘处置’你,打你五十军棍而已,打就打了。你以为,魏将军还会为你出头?”
“打得好!就该打!”魏楚楚从里面的营房里走出来,厌恶地看了眼营门上黏糊糊的烂菜叶和臭鸡蛋液,恨恨地瞪着林庆安,“枉我和阿爹昔日对你们父女信重有加,林梅儿出嫁我还送了陪嫁礼物,你们就这样报答我们的吗?”
说着,她转头冲岳璃行礼道:“岳将军,请恕属下无能,未能及时制止这些人闹事。请将军准我亲手行刑,杖责此人!”
坦白说,岳璃回来时,看到营门被堵,对负责驻守营地的魏楚楚的确不满,等明白是怎么回事,想到那个麻烦的林梅儿就是跟着她入营,惹出这么多事来,如今她既然自己站出来认错,便顺水推舟地点了点头。
“所有人的军棍,一个都不能少。完事别忘了清理垃圾,扫干净营门口。”
她冷冷的视线扫过在场诸人,那些先前还叫嚣着的百姓顿觉不寒而栗,缩起脖子不敢对视,却仍有人忍不住嘟哝几句。
“不是说法不责众吗?她……她这样欺凌百姓,难道无人管她?”
“是啊,方使君那般仁厚的长官,绝不会让人这般打压我们……”
“我们去向魏将军求救?还是去找方使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