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不懂为何方大人不愿被称作探花郎,反倒要人叫他“博士”,但见称呼一改,他终于点头,也松了口气,暗暗决定要提醒所有人以后注意,千万别再方博士面前叫他探花郎。
哪怕,私下里大家依旧喜爱探花郎这个美誉,谁让他们这位探花郎,是所有人有生以来见过最漂亮最精致的人儿呢!
方靖远不知他们阴奉阳违的心思,一进门,就看到里面房中走出的几人,不由愣住了。
为首的是个黧黑的中年汉子,和一个中年女子一左一右,扶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
三人身后跟着几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个个身材高大,只是又黑又瘦,如竹竿一般,警觉地望着外面,唯有一个豆蔻少女,看到他和岳璃时,露出惊喜之色,若不是被几位兄长拦住,就差点跑了过来。
“大……大哥!”
方靖远心底一笑,知道他们还没打算在他面前暴露岳璃的身份,也不拆穿,当即朝着那汉子拱手一礼,说道:“在下方靖远,原在御史台供职,现为武学博士,不知阁下可是岳二爷?”
岳飞长子岳云已随他牺牲在风波亭中,眼下这人眉眼与岳璃相似,只是久经沧桑,眉间竖纹深重,眼神深不可测,照着年纪算来当是岳飞次子岳雷。
“正是。”岳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也跟着拱手还礼,“久闻探花之名,犬子得探花郎照拂,尚未言谢,如今又在此叨扰,大恩大德,日后必当相报。”
好吧,那边说了辛小六不能叫探花,这边岳雷依然叫的是方探花,方靖远也没了脾气,只得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笑,请他们进厅堂一叙,免得在外面久站辛苦。
岳璃从见到阿爹开始,发现岳雷根本连瞅都没瞅她一眼,只是跟方靖远说话,原本惴惴不安的心情愈发紧张起来,几个弟弟妹妹一个劲冲她使眼色,她也没敢离开半步,老老实实地站在阿爹面前等偶发落。
方靖远并非那种心思缜密之人,说话亦是开门见山,直接就告诉了岳雷眼下朝中的局势,坦言如今赵昚面临的困境。
大宋经过这几十年休养生息以来,总算缓过劲了,江南繁华原本就远胜北方,临安在吸收了大量北方士子和贵族的文化财富之后,迅速成为新的京都,百业兴旺,民生富庶,方才更引得金人觊觎。
可用钱买来的和平,终究无法掩饰繁荣下的虚弱。
尤其是大宋的军力,从岳家军被解散后,一天不如一条。到去年完颜亮南下之时,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竟是连个能领军作战的人都无,若不是当时负责犒军的虞允文挺身而出,组织起反抗势力,用霹雳炮吓退了金兵,生生拦住了完颜亮南下步伐,宋军当真是空有神兵利器都不得用,白白浪费了那些领先时代的武器。
国无良将,赵昚空有北伐复国之志,却也无可奈何。
为岳元帅平反昭雪,赦免召回岳家人,是为了聚拢人心,也是为了重建一支强兵,实现收复故土的梦想。
岳雷听他说得慷慨激昂,却一直沉默着不做声,眼神时不时地游离到低着头的岳璃身上,等方靖远说得口干舌燥之时,忽然开口问道:“听说阿璃去武学,是方探花保举的?”
“是!”方靖远并未回避他询问的眼神,格外干脆“纯洁”地回答:“以阿璃的实力,若是不经武举而去从军,且不说战事如何,单是如今前方边军面临的局面,内忧外患,比岳元帅当初不知难了多少倍,纵使她本人有天生神力,在千军万马之中,亦不过沧海一粟。”
“强如李元霸、高宠之流,亦曾因一时大意而葬身阵前,岳二爷应该比我更清楚,阿璃的本事,若是就这样埋没了,无论是对她本人,对岳家,乃至对我大宋,都是一桩憾事。”
岳雷静静地听着,最后喟然一叹,看看身后的儿女们,苦笑着说道:“精忠报国,本是岳家家训。雷霆雨露,皆为天恩,岳家如今得圣上平反昭雪,已是感激涕零,本当以身报国,何惧生死。只可惜……当初我们在被流放岭南之时,那奸贼唯恐不能斩草除根,命人追杀之余,还让人对我们下了毒。”
“至今,二房四子经、纬、纲、纪,自出生之日起,便已经脉全废,根本不能习武,更何谈报效国家?”
他说得心痛之际,伸出手来,让方靖远看到他双手手腕上的两道伤疤,时隔二十年,依然如丑陋的蜈蚣般盘踞在手臂上,让一双手变得枯萎干瘦,别说再拿刀拿剑,只怕就连拿起一支笔都很难。
那四个男孩的表情同样痛苦,身为岳家男儿,却从一出生就被人废了习武的可能,世人愈是敬仰他们的先祖,对他们的期望值越高,对他们而言就越残酷,越痛苦。
“那岳璃呢?”方靖远有些意外,忍不住追问,为何岳璃成为例外。
岳雷看了眼女儿,眼中闪过一抹愧疚之色,“岳家只有二娘三娘,阿璃……是在岭南捡到的孤儿,并未记在我名下。”
方靖远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虽然后世传说岳家人弃武从文,他一直以为是因为岳飞父子蒙冤屈死的缘故,可真相竟远超过他能想象的残酷。
难怪,岳家子女中,唯有岳璃敢女扮男装混迹军中,是因为她当初身为女子,逃过了一劫,不曾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