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只是一个统称,后宫之中,东西不同,宫与宫之间也存在着巨大的诧异。安寿宫、宁寿宫与东西六宫之间,被一条狭长的夹道分开,隔成两种天差地别的生活。
太妃们的日子,缓慢而悠然,但并不平淡无趣,她们唯一需要面对的一个现实便是,大多数人已经老了,随时有人会离开。
现在两宫里太妃们的人数,统共只有刚搬进来时的一半儿不到,连安寿宫的猫儿,都只剩下第三代的几只了。
去年倩贵人陈氏重病,卧床不起,恰巧她今年刚满五十岁,雍正帝便下旨,晋封她为皇考熙嫔,特许其子胤禧接熙太嫔出宫荣养。
许是终于能日日见到儿孙,熙太嫔竟是在出宫后稍稍有起色,又熬了数月,享受一番天伦之乐,才最终撒手人寰。
宫里的太妃们都没见到熙太嫔最后一面,还是贵太妃瓜尔佳氏每月一次进宫请安时,谈及她生前最后一段时日的模样。
“从前闻听有人故去,只是伤心,这次瞧见熙嫔,真教人害怕。”贵太妃叹道,“皇上满世界找奇人,也不知能不能延年益寿。”
佟佳皇贵太妃不客气道:“若有用,皇上前些日子也不会又犯头疼病了。”
这是雍正的老毛病了,时不时就会头疼心悸,便是按照御医医嘱勤锻炼多吃素,依旧挡不住时不时病一场。
“人老了,就得认命。”
贵太妃又是叹气,抬头就见平时挺能说会道的谨嫔不知道在想什么,正在抠手指发呆,“谨嫔有心事?”
檀雅一惊,眼神清明后带着几分疑问,显然没听清她说了什么。
贵太妃不厌其烦地又问了一遍:“你有心事?怎么看着不甚高兴?”
“蓝贵人病了有几年了,昨日嫔妾去看她,她忽然说想去看海棠花,语气奇奇怪怪的,我听了,心里怪不是滋味儿的。”檀雅摊开手掌,道,“我想着给她做一身衣服,可昨日一摸缎子,就将缎子刮出丝了。”
贵太妃细看,果真有些茧子,“你不是一直在保养吗?”
“手太嫩,雕木头时容易受伤,就稍稍留了一些。”
贵太妃伸手上去摸了摸,念叨:“你要是不玩儿那些破木头,哪会糙成这个样子?”
手心有些痒,檀雅手指蜷了蜷,辩驳:“胤禧府里的玩具,都传到小儿子了,就是您说的破木头做的。”
贵太妃难得进宫一趟,也不与她争执,转而问起宣太妃:“我在宫外都听说她不良于行,怎么回事儿?”
檀雅眼神一黯,随后笑了笑,道:“娘娘原来阴天下雨就腿疼,现在严重了,走路不便,我给她做了轮椅,不过我和苏贵人不去推她出来散步,她就不爱出屋,只在屋里诵经念佛。”
“其实也不是完全不能走,就是腿疼,走得慢些。”
贵太妃忍不住又是一叹,佟佳皇贵太妃教她叹气叹得烦躁,轻斥道:“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活得好好的呢,叹什么气?你身子骨那么硬朗,用不着担心。”
檀雅也笑道:“皇贵太妃娘娘说的是,您这身体,比嫔妾都强呢。”
贵太妃只是物伤其类,怕死,听到比她小的檀雅说她不如她身体好,多少得到些安慰,心情就好了点。
她们宫里宫外两处待着,能交流的话题颇多,贵太妃也不知道在外面攒了多少话,喋喋不休地说到走,才终于让佟佳皇贵太妃耳边消停下来。
檀雅从文和轩出来,先回她们院落,跟宣太妃和苏贵人说了会儿话,然后便到宁寿宫蓝贵人的院子里。
蓝贵人也是个不爱出屋的,檀雅送的轮椅,大多数时间都闲置,这次她过来,也没用宫女帮忙,托着蓝贵人的腰腿一提,便将人抱到轮椅上。
宁安园里没有海棠花,只有御花园里有,两人带着随侍,出了两宫范围,一路穿过东六宫,方才找到御花园的海棠树。
树还是那几棵树,只不过好像更茂盛了,此时已经过了花开时节,树上结着一看就涩嘴的果子。
檀雅也不问她怎么忽然就想起看海棠了,踮脚伸手摘了两个果子,拿帕子随意擦了擦,问蓝贵人:“你要吃吗?”
蓝贵人不知道想起什么,嘴角上扬,边道谢边接过来,张口轻轻咬了一口,脸瞬间扭曲,好好一个中年病美人丑出花来。
檀雅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咬了一小口,哪怕有心理准备,依旧花容失色。
蓝贵人不是那种会笑话人的性格,只是嘴唇微微抿起,笑意挡在眼睛里,并未泛到整张脸上。
待檀雅表情恢复,蓝贵人将剩下的海棠果握在手心里,怀念道:“嫔妾那时坚守着我的爱情,进宫后心如止水,从不争宠,荣乐长公主送嫔妾那一枚酸果子,是嫔妾那么多年第一次心生波澜。”
“你那枚也是酸的吗?”
知道是酸的,定然是尝了,檀雅想象将近二十年前美貌震惊她的刘庶妃,如同方才一样酸的变脸,又哈哈笑起来,笑声极爽朗。
悲伤抑郁会传染,一个爱笑的人,自然也能让周围的人不自觉地想要笑。
此时蓝贵人靠坐在轮椅上,神情便是怡然的,“娘娘,嫔妾想开了。”
檀雅笑容微微收起,低头去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