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没有注意这些,数着先前少年递来的一碗铜钱,其中还有一块斤两不轻的银锭子,也不知是哪位身家丰厚的败家子扔下的,洒然一笑道:“实不相瞒,老朽还有些地方要去,谢了掌柜的好意,就不叨扰了。
说罢,收拾好竹板案几,自顾自背着破烂书箱就要走出门去,
钱掌柜见状收了挽留的心思,只能摇头晃脑嘟囔一句:“可惜,可惜啊。”脸上肥肉又是一番颤动。
脚到门槛边上忽然想起了什么的说书人却停住了步子,转身向一旁低头倒茶的青衣小二招了招手,
面相机灵的少年反应过来,看到大喜过望的掌柜递来的一个眼神,点了点头跟上前去。
出了酒楼,老头站住。
一个酒楼打杂小二,一个落魄说书人。
一老一少两位同样囊中羞涩的倒霉蛋,面面相觑,然后同时嘿嘿一笑,心领神会。
“收成如何?”清瘦的少年有些激动地搓着手,似是意识到自己这般太没风范,强行压抑一番,做了个两掌下压气沉丹田的动作。
老人捋须,笑曰:“大善。抛来一个方方正正的黄布小钱袋,少年手忙脚乱地接住,笑嘻嘻地上去搭上老人的肩膀,嚷嚷着:“臭老头算你有点江湖义气没忘了小爷我,这些天累死累活替你吆喝收钱,也勉勉强强算是值当吧……”
老人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容,伛偻而立,指着小布袋:“喏,不打开看看?”
少年大大咧咧拍了拍老人肩膀,努力学着平日见到的江湖豪侠的口气,“不用不用,咱们这种行走江湖的好汉义气为先,讲的可不就是一个信字,相信你相信你……”
说归说,手上动作一点不慢,本名赵彻的家伙美滋滋解开钱囊,看见里头一个小铜板躺在其中,孤零零的。
目瞪口呆的少年揉了揉眼睛,低头不可置信地捻起铜板仔细端详一番,旋即大怒,抬头望去。
令他诧异的是,
先前的老人却已不见踪影,
咬牙切齿的少年张望了好一会儿确定老头已不在附近怒声道:“老小子算你跑得快,山水有相逢,你给我等着!”
本来作势欲将铜钱狠狠扔在地上,许是想起了这是忙活几日的唯一成果,也就抱着不要白不要的心态将铜钱收好揣进衣兜,
嘴里仍是骂骂咧咧一路小跑进了楼内。
少年郎看不到的巷子角落里
背着书箱的落魄说书人独自侧身站着,像是一块阴影,身上仿佛有什么东西压得他不得不佝偻着腰,
望向酒楼方向,神情漠然。
回到楼里,看到那四五名年龄与他相仿的打杂伙计仍趴在酒桌上,懒洋洋晒着暮春的日头,睡得东倒西歪。
至于姓钱的老王八蛋,赵彻四下张望一番,确定他应该是出了门,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他斜眼一瞥客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也不去叫醒几个本就不和的小二,
自个儿搬了张椅子,穿过前厅,关上木门,坐到后院的老树下,独自不知在想什么。
来到这世界十几年了,上一世在蓝星的种种事情,他已经刻意淡忘,不愿让自己想起。
凉风习习,他习惯性地摩挲自己的眉心,脸色沉寂不似先前咋咋唬唬的模样,闭着眼睛,细碎光线透过树缝洒在手上。
怪异的是,随着一阵摩挲,年轻人眉心忽而黑光一闪,以此为中心点,向四周延伸显现出一幅诡谲纹路,
如果此时有人在旁看去,竟然依稀可见是一个古体的“错”字。
枯坐不过一刻钟,忽然脑海中传来一声轰鸣,如潮水般的昏沉感铺天盖地袭来。
“又来了。”赵彻喃喃道,随即头颅低垂,昏厥过去。
墙上黄历随风翻卷,三月初八的正楷大字时隐时现……
入梦恍惚间,他仿佛置身于一片虚无与黑暗,令人窒息的沉寂像是要把他扯碎。
他自然而然地抬头,那片历代先民都曾仰望过的陈腐天空已然枯死,鸦群如闻腐肉气息直扑青铜色的云端,
皲裂的旧日被剥去了万古以来的炽烈,被什么拖曳哀鸣着坠入大地,与流淌着的粘稠黑血融为一体。
凄厉的嘶吼与哀嚎贯穿在荒原上,蝗虫般密密麻麻的人影半跪在漆黑中低声吟唱,晦涩的梵音与雨幕一起纷纷扬扬。
他忽然伸出手,想去触碰什么,
却发现自己在滚烫的锁链缠绕下喘不过来气。
黑色的火焰欢悦地交织跳跃在身旁,如同远道而来朝圣的使徒。
有一个嘶哑的声音在低语:“熔炉般的新日将焚净一切受人世厌弃的东西。”
“善恶生死都会被揉碎,继而重新界定………”
赵彻剧烈喘息着醒来,心中塞满了恐惧,呆滞一会儿,伸手抹掉脸上的细密汗珠。
自九岁起从大梁王都逃出,每年的三月初八,黄昏时分,这种附骨之蛆般的噩梦就会向他涌来,
像是某种循环往复的诅咒,
摆脱不得。
木门发出嘎吱声响,走进一个体型苗条的俏丽女孩,比赵彻年长几岁,看着也要高些,只是神情倨傲,正是钱掌柜的女儿钱越,今日来酒楼正是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