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人生性凉薄孤冷，平常看到他人受难一般少有触动，唯独见到那被木剑刺穿的少年的第一眼，就被几乎呼吸停滞的悲郁感深深包裹。

他对自己的所谓身世，有着太多太多的迷惘与不解，像一团散乱毛絮，不知从何捋起，而与这少年似乎命中注定的相逢，更加重了这种情绪。

他想不清楚也懒得多想，为今之计就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想要再去那无名洞穴见这少年，问清更多东西，就要寻到楚姓剑客，将残缺铁片送回，但他不知道那人姓名，找寻也就无从谈起。

唯一的线索就是至今不知所在的阙朔拓塔室，他之前也跟唐征盘敲侧击打听过几次，后者一脸茫然，赵彻知道他没有听说过，也就不再多问，猜测大概是在内门作为某处隐秘的藏经阁楼。

总而言之，首要任务就是拿到那本《天狱九变》，争取拜入内门的一线契机，再看看能不能去到阙朔拓塔室，揭开错字印的重重谜团。

他打定主意，就返身跳入湖中，在黑蒙蒙的湖水里缓缓下探潜流，竭力睁大眼睛去找寻一尾青壶灵鱼。

他冷得快要打哆嗦，借助莹亮月光，勉强能够看清湖内事物。

摆尾游弋的长须草鱼，蜷缩珊瑚水草之间的软壳湖蟹，悠游倒爬的皮虾……

赵彻憋得脸色发紫，手脚并用向前游去，艰难扭动脖子四处扫视，什么花螺老鳖都有，就是看不见那劳什子青壶灵鱼的踪影，他大致估摸一下自个儿气息只剩下七八息了，再这样耗下去多半白费工夫，他索性调整身姿又往下潜了三丈深度，终归在一只硕大黑蟹身边看到了悠游的青斑肥鱼，背负三五只藤壶。

那黑蟹一见赵彻立马反应迅猛爬开，可这肥鱼似乎是个斗鸡眼，瞪大两只眼睛，一只站岗一只巡逻，怎么也没看见赵彻的动静。

他大喜过望，按捺激动缓缓靠近之后，孤注一掷花掉大半气机凝聚双腿，陡然一蹬破开水流冲射过去，伸长胳膊一把抓住那出门没看黄历的肥鱼。

没等它拼命摇摆尾巴挣扎，心狠手辣的赵某人一把掐断这家伙的生机，收进洞天指环后身躯扭摆奋力向上方的粼粼湖面游去。

大概只剩下两息时间，天高月冷的风湖一声轻响，赵彻倏然破开水面，水花四溅。

他瞅瞅四周，正是湖中央位置，好在没看见多事婆温锦枝所在的游船，心下松了口气，喘息几下就徐徐游到对岸。

赵彻拎出那尾彻底歇菜的灵鱼，注定要沦为某位饕餮长老的夜宵盘中餐，他得意笑了一笑，唱着“阳州调十八摸”小曲悠哉悠哉往沉枫谷的一处“渡口”走去，猛然想到任务时限好像只剩下不到半个时辰，他又拔腿一溜烟小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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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枫谷人烟喧哗，远超六峰景象，

即使已经入夜，沿着谷口往里行了三四里路，到处都是身着深绿杂役服的弟子成群结队，手提灯笼行走路畔，来去匆匆。

他们各有各的每日劳役任务，此刻也赶着时辰去作交付，倘若完成不了，受到门中责罚之余，还要扣除仅有的三个浮蜧月俸，处境之多艰丝毫不逊于山下的滚滚红尘。

即使如此，大多数人也不肯舍弃这层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的所谓扶泉门徒身份，希冀有朝一日为门派立下功勋，亦或被哪位大人物看中，拜入外门，但九成九也只是沉沦此地，苦苦挣扎。

像是秋后残枫，虽未彻底落地，却也躲不过最后的沉没结局。

其中有不少人注意到了陌生脸孔的赵彻，有男有女，十七八岁年纪，皆是面带艳羡之色瞥过这位明摆着是外门子弟的衣衫之后，就低下头去不敢多看。

沉枫谷与外门六峰之间有着堪称天堑的鸿沟，绝多数人穷极一生难以逾越。

同理，六峰与四殿之间也是如此。

赵彻快步行走，偶然在人堆瞟到一个面容憔悴的女孩，目光交汇一瞬，认出这位正是那日开灵仪式中的木愿愿，这姑娘现在正手持装满苜蓿芽草的竹篮子，娇俏脸上沾着泥尘，跟在几位中年师姐身后踽踽缓行，却仍勉强支撑平淡面色，刻意不去看在开灵中大放异彩的赵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