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咸定八年,四月。
临安依旧是那个繁华的临安,哪怕天下格局已经天翻地覆。
西湖畔正是风光最好之时,湖面风烟饱姿态,一番到眼一番新。
两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从丰豫门走过大瓦子的小巷,踏过石板路,一直走到某间小院前。
这院子门前并没有悬挂牌匾,只有一个青衣小厮站在那候着,见两个文士来了,小跑上前迎了。
“刘相公、黄相公,有请,阿郎让小人在此恭候两位。”
刘芾与黄镛对视了一眼,都点了点头、整理了衣襟,随着这小厮向院中走去。
院子不大,大门内就是个壁照,绕进里面,屋宇修建得十分雅致,一眼可看出此间主人格局。
“两位相公稍待。”青衣小厮告罪一声,匆匆跑去通传。
刘芾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不远处柱子上的一副对联,目光微微一凝,低声念了出来。
“世间善恶分长短,善是青松恶是花。”
“只见一日严霜到,见了青松不见花。”
黄镛闻言也看过来,微微一笑,若有所思,道:“他这不像是对子,若说是诗却忒平白了些。”
“也就是他如今的处境能写出这样的……”
“哈哈哈。”
一阵笑声传来,陈宜中从廊下转了过来,人未到而声先至。
他大步先到了刘芾面前,热忱地打了招呼。
“声伯兄,多年未见了!”
刘芾上下打量了陈宜中一眼,感慨道:“与权变化真大啊,气格不凡、官威凛然,好一位陈尚书。”
陈宜中笑着摆手,同时还没冷落黄镛,自然而然伸手拍了拍黄镛的背。
“器之你终于回朝了。走,进去说,今日为了你们来,我特地去讨了好茶。”
刘芾本还想谈谈陈宜中那副对子,已被盛情邀往里堂。
抬头一看,只见牌匾上写的是“善人居”三个字。
因是老友相见,陈宜中显得很开心,招待了茶水点心,说的都是以前在太学时的趣事。
话到后来,不免又要说起当年一起伏阙上书之事。
说了黄镛巧遇唐伯虎、说了被发配出城时刘芾的诗。
人这一生最值得回忆的事常常只有寥寥几桩,老友茶话难免会反复提起。
“为了对付丁大全,我等险些断送一生前途,蚍蜉撼树。”陈宜中感慨,道:“到最后,丁大全却又被人像蝼蚁一样摁死了,此为权势。而我等当年,想法太简单了。”
刘芾略略沉吟,道:“丁大全之下场,乃天理昭昭,公道不灭。”
“是吗?”陈宜中不以为然。
“与权,你真觉得我等当年伏阙上书毫无益处?”
“不然呢?”
“我等闹出声势,昭丁党之恶状,故而众人皆知丁大全奸臣也!他并非像蝼蚁被摁死,而是由公论惩治。”
陈宜中笑了。
时至今日,他已位高权重,老练通达,洞悉世情。此时看着更年长的刘芾,眼神就像是长辈看着幼稚的孩子。
“与权认为可笑?”刘芾反问道,“忠者流芳千古,奸者遗臭万年。是非公道在人心,善恶到头终有报,你认为可笑?”
“我认为声伯兄说的对!”
陈宜中提高了音量,抬手一指,指向外面的对联,道:“善是青松恶是花,我有感而发。是非公道,黑白曲直,我从未忘过。”
“故而你投靠贾似道门下?”黄镛微微讥嘲。
陈宜中目光灼灼,一脸诚恳道:“我与你们说的,是指做事的办法。”
“做什么事?位极人臣?富贵滔天?”
面对老友的质问,陈宜中毫不犹豫,吐出了两个字。
“救国。”
刘芾、黄镛皆有触动,默然不答。
陈宜中道:“声伯兄,当年我们才进太学,你便泣血上书‘今五六十州安全者不能十数,败降者相继,福何在耶?’直言国势倾颓,你我皆知这大宋不是能让他们再这样歌舞升平下去的太平盛世。”
“故而你助贾似道弄权?”黄镛再次反问。
“我说了,这不过是做事的办法。至少如今我已能够真正做实事,而不是袖手空谈。”
说到激动,陈宜中站起身来,又道:“今日我等若还是发配在外的流徒,两片唇一张,口中再多是非公论,于国何益?器之,你凡有对朝政不满即罢官而去,放任奸党当道,于国何益?空谈与义气用事救不了大宋,我等当做实事!”
刘芾、黄镛再次对望了一眼。他们注意到了陈宜中话里有四个关键的字。
——奸党当道。
谁是奸党?
如今没有了丁大全,那就只有贾似道了。
再看陈宜中家中那副对联,就有了另外一层意思了。
只见一日严霜到,见了青松不见花。
谁是青松?谁是花?
今日这一场老友相见,从进门到现在,陈宜中表现出的热忱与真诚,也许就是为了点出这四个字。
“与权,你打算如何做?”黄镛问道,语气与方才已不同。
“我打算让你们起复为官。”陈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