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句。
一会是说了从哪里缴获了多少物资、多少金银,一会说俘虏了元军哪部人马。
每次说完,他都会问上一句。
“李老元帅可满意?”
“满意。”李曾伯每次都是笑着,道:“很满意。”
有时陆秀夫归整着,较久没说话了,李曾伯等得闷了,也会念叨上一句。
“莫不是没有更多了吧?”
“还有,还有。这战果多得,等学生累了也整理不完。”
李曾伯喃喃道:“太好了啊,只盼着今夜不会过去,战果念也念不完……”
李瑕就站在那看着听着,忽然感到了愧疚。
他这辈子一直在拼命地追求成就,其实都没意识到自己忽略了身边的人。
让李曾伯去守三关口时,他就知道这位老人已经伤病交加了。他当时想的却只是把这样重要的军务交给他是一种信任,也是完成两人共同的志向。
至于伤病,李瑕希望李曾伯能够慢慢养好。认为熬到战事结束了,自然能够慢慢养伤。他还认为等天下一统了,李曾伯心情能更好,能更好地颐养天年。
他唯独没能够亲身体会到衰老是什么感觉。因为不是亲身体会,年轻力壮的他总觉得老人还能再挺一挺。
……
夜深。
李曾伯似乎睡着了。
陆秀夫转过头,忽见李瑕走了进来。
他起身要行礼,李瑕却示意让他先出去。
两个年轻人像是都看到了某种征兆。
帐帘稍掀开了一点,陆秀夫才离开,李曾伯已喃喃道:“陛下来了?老臣……”
“李卿就躺着吧。”
“陛下宽心。”李曾伯慢吞吞道:“老臣不像吴履斋,打场仗还能把自己耗尽了。履斋是个文人,老臣是武将。”
“李卿词作得好,可不是一般武将。”
“比不了陛下那几首词……陛下志不在此,不然老臣真想能与陛下讨论诗词啊,一直抽不出空来。”
李瑕道:“还有几首好词,回长安了再写出来吧。”
“君口御言,陛下莫再命那胡勒根写些歪诗打发老臣了。”
说罢,李曾伯自己先笑了起来。
他说了这么多话,语速虽然慢,条理却很清晰,像是想证明他身体还好,比吴潜强得多。
“陛下想先回长安?抑或是再攻河套?”
“关中需有兵马回援,且明日斩了‘忽必烈’,河南河北就好收复了。河套再留一支偏师,这次分两路进攻。”
“好,好,陛下心有定计,老臣就放心了。”
“李卿不可太过放心,朕行事冒进,还需李卿伤好之后筹划。此战已经大捷,朕有意让你明日便启程回长安养伤,可好?”
“谢陛下。”李曾伯笑道:“到了长安,老臣静待陛下新词。”
下一刻,想到往长安的迢迢路途,他的笑意又变得不自信起来。
“陛下,犬子李杓,如今在长安为官。”
“朕知道,李卿希望朕赏他什么?”
“他读书多,但为人木讷,陛下可让他任些文职,但切莫委他以重任。老臣怕他犯了大错,反遭了祸事。”
“好。”
“老臣祖宅在河南沁阳,等陛下收复了中原,能否把那块地赐给老臣……”
接下来很久的时间里,李曾伯说的几乎都是这些小事、琐事。
若不了解他,只听这后半段的谈话,只怕要觉得他满脑子都是门户私计。
实则却是因为过往以来,他与李瑕所谈论的一直都是战事、战事。只有到今天大胜之后,才有时间和心思说这些。
“朕都答应,但光复中原还需李卿再出一份力。”
“可老臣七十岁了……人生七十古来稀,何况老臣能在暮年有如此大胜,何其幸甚。当年被褫职,老臣还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
李瑕脸一板,道:“你我要做的还不仅于此,不可失了心气。”
“请陛下放心,老臣不是吴履斋。”李曾伯又强调了一遍。
要比老友强一点,或许是他最后的一点执拗。
李瑕这才安心了些,想了想,转身走到桉几边,提笔打算写首词。
却听身后有轻微的声音喃喃道:“吴履斋可没活到七十岁。”
李瑕愣了一下,转过头。
正要开口,忽听“冬”的一声响,外面有鼓声响起。
聊了一夜,竟已是天光大亮了。
“陛下,杀虏酋了。”有将领在帐外禀道。
李瑕点点头,道:“李卿一道看杀头吧。”
李曾伯眼神一亮,又有了期待,竟还撑了一下想要起身。
~~
营盘山下。
数不清的士卒、俘虏列着阵,伸长了脖子仰望着。
绝大多数人其实什么都看不到,但还是踮着脚满怀期待。
唐军将士们想看到的是三十多年的艰难抗争,终于能有一个机会狠狠地出口气;蒙元俘虏们想看的是权威被打碎,可以重新整理自己的人生。
还有很多人只是跟着看热闹,跟着一起期待,一起紧张。
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