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孟光汴……安丰……安丰人孟光汴……”
因为想在这世上留下什么,他喃喃地说着自己的名字和家乡。
他今年三十一岁,他娘生他那一年,他爹随军参与了端平入洛之战,光复了汴京。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是安丰知县亲自给他起了这个名字。
“光复汴京的光汴……”
“死了?”底舱中的叛军问了一句,拿了些皮革,塞在了尸体周围。
“舱里还有水呢。”另一名叛军踢着水,哗哗作响。
“晚上再舀吧。”
“娘的,这宋兵刚才说什么?”
“光复汴京……就他?”
“他挺猛的,差点一个人弄沉我们的船,吓死我了。”
“猛有用?有用吗?赵宋都议和了,还猛?”
骂骂咧咧的士卒转身走开,另一人则上前拍了拍孟光汴尸体的肩。
“大兄弟,我六安人。”
想了想也没啥好说的,他吸了吸鼻子,最后丢下一句。
“老子以后光复燕云十六州叻。”
……
远远地,有鸣金之声传来,船舱外响起了唐军士卒们的欢呼声,欢呼又一次击退了宋军的攻势。
但欢呼声也没有持续太久。
鏖战了半个多月,他们渐渐也意识到,他们所杀掉的很多人原本都是抗蒙战场上的英雄。
吕文德再混帐,曾经确实是抗击蒙军的中流砥柱,他麾下确实还是有很多忠肝义胆的将士。
另一方面,这样的大将为了与蒙人互市而不顾国家大利,也显得吕文德更加混帐。
每日便是那些敢奋不顾身作战的宋军士卒被推上战场牺牲。
唐军士卒已不能因为杀伤这些宋军士卒而感到喜悦。
每日打扫战场,他们都有种“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感觉。
好在,李瑕以及许多将领都察觉到了士卒们的心态变化,在军中安排了训导官做抚慰。
傍晚时分,一场战事告一段落,唐军中很快合唱起了军歌。
“……”
“尔来从军天汉滨,南山晓雪玉嶙峋。”
这是陆游的诗,史俊、房言楷都选了它来激励将士。
宋孝宗乾道八年正月,陆游赴汉中,在四川宣抚使王炎的幕府为官,在汉水边从军,每日望着终南山的山石嶙峋、白雪晶莹。
他还提出了军事主张,“经略中原,必自长安始取长安,必自陇右始。当积粟练兵,有衅则攻,无则守。”
这正是李瑕这些年的战略。
但战略执行到收复长安之后这一步,他却是与宋廷决裂了,转而东进攻宋。
宋廷指责他是叛乱,他则认为是宋廷背叛了立志恢复中原的天下人。
房言楷每次教人唱这首诗,都会仔细讲这背后的故事。
“好景不长,主张抗战的陆放翁至汉中不到十月,宣抚使王炎被贬官,赵宋以‘不拘礼法,恃酒颓放,亦罢了他的官职,他十分愤慨,遂自号‘放翁,,陆放翁这个字号,是他对赵宋的失望。我再教你们两首诗……”
唐军士卒们平时多有识字,虽不懂诗的格律,但只要听得解释,还是能明白诗的意思。
在他们眼里,诗词是很高贵的东西,能学到两首诗都格外骄傲,因此每次都听得十分认真。
“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陆放翁不自哀,可惜有心杀敌而连用武之地都无,这是赵宋的悲哀,下一首是‘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可有人知道是何意……”
如说故事一般说完陆游的一生,房言楷最后道“我教你们这首《金错刀行》,因为我们会像陆放翁到了汉中所希望的那样,收陇西,取长安,经略中原,九州一统。”
“……”
夕阳如血。
江汉畔铺洒的是真的血。
唐军士卒的军歌在一遍一遍地唱。
唱着唱着,他们因杀伤宋军士卒而产生的愧疚也被填补了许多,底气也渐渐更足。
“岂有堂堂中国空无人?!”
江畔那头,宋军士卒始终没有回应。
于是有唐军士卒大喊着问道:“孬种们!还有血气吗?宁愿死在你老子手里也要给外虏下跪呐?!”
一开始声音很小,其后,在将官的默许下,唐军士卒们的声音汇聚了起来。
“孬种们……”
良久,江边的宋军士卒也开始回应。
“狗贼们!你们先叛乱的!”
“老子宁愿叛乱也不会给蒙虏称臣,缴你娘的岁币……”
~~
李瑕站在楼橹上,用望筒扫视着对岸,看着两军的对骂。
他愿意纵容这种对骂,因为提前做好了准备,他相信比起自己的士卒,吕文德的士卒更容易被动摇。
忽然有士卒上前禀报道:“陛下,敌将派了使者求见。”
李瑕与房言楷对视了一眼,眼神都有些了然。
这种时候,吕文德派人来,必是因为史俊。
……
汉江上的浮尸还未清理,就有载着宋军使者的船只划向唐军阵列。
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