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才已听明白了,庄?师不是辞了孙虎臣来替他讨公道的。
是来给孙虎臣当说客的。
“大丈夫何患无妻?我虽不才,自信能为将军再牵一桩美满姻缘,以将军之才,联姻吕家也使得。听说先夫人乃民家女,于仕途上不能为将军助力……”
庄?师话到这里,背上一痛。
姜才一脚踹出,径直将他踹下山。
“将军……啊!”
树枝、石头刮在庄?师在身上,刮得他浑身血肉模糊,他连摔带滚,很快便在草木间不见了身影。
……
傍晚,伤痕累累的庄?师才乘小舟回到了江陵,一路进城,见到了孙虎臣。
孙虎臣脸色不太好,透着一股深深的疲倦与忧郁,但已经不再像前几日那样惊慌。
待听闻姜才还没叛投,他有些惊讶,同时大松了一口气。
“好在没因此误了国事。”孙虎臣低声自语一句,看向庄?师,关切道:“先生这是……他竟对先生下此狠手,唉,千错万错,错在我一人,连累先生了。”
“是学生无能,未能说服姜才。”
“他还是不打算与我善罢甘休?”
“是啊。”
庄?师目光看去,见孙虎臣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不由劝道:“不过将军也不必太过忧虑,回头想来,也不是多大的事,不过死了个女人而已。”
孙虎臣一愣。
庄?师道:“打仗死千人、万人都是常事,一个女人死便死了。难处只在于姜才气不过,但刚开始他在气头上实属平常,再过些日子,他想通了便会明白,将事情压下、受了将军给的好处才是于他最有利的。”
~~
与此同时,姜才从小船登上了一艘停泊在长江上的大船。
高长寿很热忱地迎到舱外,拱手见礼。
姜才原是不打算见他的,却没想到他敢径直乘船到姊归来。
至于为何不借机除掉高长寿?
目前这个势态,继续开战,胜败已不言而喻。
姜才已传信给这些年一直提拔他的李庭芝,让李庭芝请朝廷遣良将来接手他麾下兵马,至于他与孙虎臣的私仇,他自会私下报,不牵连旁人。
这种情况下,见高长寿,无非是为了将其打发回去,以免私事扩大到国事。
彼此落座,高长寿道:“近日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何会发生这等事?也想不明白,若大宋将领们都是孙虎臣这德性,为何还能抗蒙近三十年?”
姜才道:“你若是想怂恿我附逆,不必说了。我之所以来,因你们眼下还是宋臣。”
“现在还是宋臣,但也许很快就不是了。”高长寿道:“你可知为何?因为宋国懦弱,凡有功者,往往以计除之,是以离心离德。”
“我只是个武将,只管奉命打仗,不管这些。”
“你是为谁打仗?为孙虎臣?贾似道?赵禥?”
听到“赵禥”的名字,姜才抬头看向高长寿,有些发愣。
“不错。”高长寿道:“我们就是要反宋,郡王很快就要自立为国,称秦王,他素怀大志,要扫荡胡尘,天下一统。我们眼下最缺的就是如将军这般人物,深盼将军能共举大事,杀权奸、驱胡虏,一扫这些年受尽的屈辱,使我汉家男儿扬眉吐气,岂不快哉?”
“我来只告诉你一句话,不必再来劝降我,而你若敢强攻姊归,我必誓死与你一战。”
姜才说过,便转身要走。
高长寿追问道:“将军不想杀虏吗?”
“想。但我堂堂正正从军杀虏,不会附逆。”
“堂堂正正?”高长寿道:“我敢说将军只有与我们一道抗虏才称得上堂堂正正,继续屈委于宋,只有数不清的腌臜事与窝囊气……”
“够了!你不必把我与孙虎臣之间的私仇翻出来挑拨,我誓杀孙虎臣,但这不是我背叛家国与祖宗的理由!你嘴巴一张一合便我轻易信你什么?推翻朝廷、收复河山?那是否只为你们的私利,是否让天下内乱不止,到时蒙虏南下,又有多少人被掳到北面为奴?!李瑕也好、贾似道也罢,孙虎臣,还有你……你们这些当权的,他娘的能不能少一点盘算?!”
姜才抬手一指高长寿,眼神凶狠。
“我再说一遍,我的仇、自己报,你们这些野心勃勃之辈别想借机起祸乱。”
他那不断酝酿在心间的愤怒,终于稍稍在人前显露了一点。
如冰山一角。
高长寿呆愣了一下。
彼此都还不了解对方,但在这冰山一角显露出的愤怒之中,他心里的一个疑惑突然想明白过来。
为何这大宋王朝的权贵都已经烂透了,烂到一推就塌了,但它还是能与最强大的蒙古国抗争近三十年?
这腐朽朝堂重重压在军民将士的身上,于是军民将士就一边受着压迫,一边继续以最坚决的态度抗争。
所以三十年胡马不能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