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
当时阿术离巩昌却有七百余里。
其中还隔着关山。
关山难越。
阿术几乎不可能翻越过关山,就像忽必烈本不该翻过苍山。
若说李曾伯必须得考虑到阿术能翻过关山……那样一来兵力布置就完全乱了。
他一共只能调动四万兵马却要守纵横千里之地。
当他把别的地方的兵力调出来去堵关山险隘,必然会有更大的破绽。
所谓捉襟见肘。
讨来更多的兵力?李曾伯也一直在向李瑕要兵,但刘整曾杀到高陵县,离长安只一河之隔。东线兵力少了,后果更为可怕。
回顾这整场战事,李曾伯、廉希宪到底要如何在三个月内,既布置兵力堵住陇西关中、且保护治下之民?
坚壁清野自是一直在做,若非他们把定西、会宁一带百姓迁移,阿术大可先到陇西劫掠,而不必先往陇东。
定西还在坚壁清野,凤翔又要紧急坚壁清野,然后是通渭县。
不可能把陇西百姓全迁到关中。
关中更危险,东面、北面都是敌人主攻方向,阿术也一度离关中只有两百里山路。
只说数十万百姓走在陈仓狭道上,一旦被蒙军追上,后果便不堪设想。
骑兵绕一千里三五日,一个州县要坚壁清野却要耗费数万人心力。
整个陇西、与关中任何地方,甚至汉中、成都,都有可能被蒙军穿插斡腹。
不是蒙军杀来了,李曾伯不肯坚壁清野。
而是他一直在全力防备与坚壁清野,于是蒙军杀到了他防不到与来不及坚壁清野的地方。
这就是斡腹。
这一次,李曾伯自知已做到了极限,没有再造成兴昌七年任阿术穿过湖南湖北杀戮四十万人的恶果。
他以更少的兵力,防守比广西更难防守的地域,在接连没猜中阿术行军路线的情况下,减少了伤亡。
巩昌府境的伤亡他还不知,但至少有五万人被俘。
李曾伯得救出他们,他想在极限之上做到再多些,以弥补那一年没能在静江府堵住阿术的内疚。
……
巩昌城有内外城,此时被接来的俘虏皆被安置在内外城之间。
地上到处都淌着渗进城中的渭河水,俘虏们一个个都老老实实地蹲着。
李曾伯走下城头,亲自视察着百姓的安顿情况。
他脸上没有小胜之后的喜悦,只有沉重……
~~
“都老实点!”
“有受伤的起来,到那边治伤!”
“……”
李丙的左耳还是很疼,但却没应那喊叫的士兵。
只是蹲在城墙边,双手抱着头,一动不动。
“你这脸上手上都是血,受伤了没有?”
忽然有人问了一句。
李丙抬起头,见是个宋军中的大夫,摇了摇头,道:“我杀了个蒙古人。”
他想说的是,杀了个蒙古人,脸上沾了血,没有受伤。
但神志有些恍惚,显得呆气。
那大夫眯了眯眼。
李丙平生是第一次杀人,害怕对方把自己当成凶徒,于是又解释了一遍。
“我为我娘和我姐、姐夫报仇……”
“好样的。”
一根大姆指竖到李丙面前。
“小兄弟好样的,你这左耳伤了吧?到那边的窝铺里去……”
城内很忙,宋军还在接俘虏进城。
李丙受了一次针灸,又喝了碗葛根汤,便是出了窝铺,默默蹲在墙边。
忽然。
只听得那堂上一声惨叫。
“啊!”
李丙探头看去,见是大夫在给一个烂了腿的汉子切腿。
“先生,酒精不够了……”
“快!烙铁!”
“滋……”
“啊!”
“按住他!按住他!”
“啊!”
李丙不敢再看,继续在那蹲着。
过了一会,他便听到一个女人的哭喊。
“你们赔我汉子的命来啊!赔来啊……”
那哭声很是凄惨,有士卒过去,似要将那女人控制住。
“别动我!都是你们这些宋人害的!冯先生说了……都是你们害的……你们保不了百姓,干嘛要把汪大帅赶走……你们这些丧良心的废物!废物!”
“窝囊废!宋人全是窝囊废……别碰我……”
李丙听着听着,忽感到前方有人影。
他抬起头,便看到一个老将军立在那里,默默听着。
又有兵士赶过来。
这让李丙愈发害怕,把头埋下。
“大帅……”
“让她骂,我们是该好好听听……”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丙终于敢抬起头看一看,却见那老将军的身影映在夕阳中,正伸手抹着泪,却怎么都抹不完,最后终于哭得泣不成声。
这还是他头一次看到当将军的人也会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