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语揽袖悬腕,目光落在润白的宣纸上,出了神。
她三岁习书,五岁习武,十几年如一日,风雨不辍,日夜不歇。
少时她曾埋怨师傅为何对她这般严苛,摔伤了不许哭,背不完书不许睡,她一山野的孩子,习武防身能理解,学那些花里胡哨的琴棋书画作甚。
后来她在师傅书房,见到那么多精湛的书画,便猜想,师傅定是一身才华无处安放,遂传授于她。往后,继承师傅衣钵,便成了她的信念。
直到她进入皇宫,发现内书堂专授小内使的《内令》和《忠鉴录》,师傅案头有,当朝左都御史李蔚光的诗集,也常摆在榻边。师傅所授成了她安身立命的利剑,也给她带来越来越多的困惑。
韩坤为什么要掳走红缨?
师傅到底是谁?
她仿佛置身山谷,四面八方的寒风疯狂地往她身上涌,一下将她哄抬至半空,一下又将她扔到地上,她像是一只雀鸟,漫无目地盘旋在巨海波涛之上,不知过往,遑论归处。
“不忘初心,不问前程。”她抬笔,写下八字。
“咦,沈姑娘写得是颜体?”
“‘颜筋柳骨’,世人得其形,不得其韵,不成想这位沈姑娘竟是神形兼备,看来这一局是她赢了。”二皇子端着茶笑道。
三颗棋子被拔掉一颗,五皇子脸色变得难看。
第四轮绘画,容语抽签抽到林疏,林疏本无意继续,寥寥几笔交了差,容语便也信手画了一幅泼墨钟馗,从容过了关。
最后一局,剩下五人。
首辅之女许松枝,右都督次女周如沁,李家偏房四小姐李思怡,工部郎中之女何艳艳,及兵部侍郎义女“沈灿”,五位姑娘同时上台来。
许松枝脸色不大好看,她既恼怒又慌张,明明上一轮,她便要学着林疏“功成身退”,偏偏被人莫名其妙送入了最后一局。
周如沁脸色更是苍白,那迷药的后劲很足,她全凭意志撑到现在,眼下众人站着,她却是悄悄扶着宽台栏杆而立,勉力打起精神。
何艳艳自信满满,李思怡不动声色,至于那半路杀出来的“沈灿”,更是叫人摸不着头脑,孔家人无论如何没料到,这位预备来露露脸的表姑娘,居然一路高歌猛进闯到了最后一关。
局面脱离掌控,五皇子率先拂袖而出,去寻柳云商量对策,四皇子见容语久久不归,带着王桓出门寻人,半路被杨庆和的人拦住脚步,说是有事想请他示下。
许鹤仪见亲妹妹糊里糊涂被送入最后一局,回到属于许家的雅间,询问母亲家中打算。
顷刻间,雅间内独独剩下二皇子与谢堰。
“清晏,这局面着实令人忧心,你可有法子?”二皇子既不希望朱承安娶周如沁,也不希望朱佑安娶许松枝。
谢堰手里还捏着那颗棋子,目光也盯着棋局未动,自容语离开,他不曾挪动分毫,只在心里盘算,以容语之谋略,下一步会如何走,而他又该如何接招。
听了二皇子这话,这才抬眸往台上看了一眼,思忖片刻,侧头问他,
“殿下意欲何为?”
二皇子缓缓坐直了身子,眯起眼沉声道,“将许松枝与周如沁都给送下去其余三人,何艳艳是老五的人,让他自个儿娶好了,李思怡嘛就让她嫁给东宫”
目光最后在沈灿身上落了落,牙疼地笑了笑,“这个沈灿,算她误打误撞,可身份毕竟低了些,老五和老四都不会要她。”
谢堰瞳仁深不见底,“殿下可知那位李四小姐的底细?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让她嫁给东宫?”
“她可姓李。”
二皇子哼声一笑,“姓李又怎样?她不姓李,李蔚光就不帮东宫了吗?”
谢堰脸色微微一变,“殿下此话何意?”
二殿下嗤的一声低笑,“清晏,本王虚长你几岁,有些陈年往事比你清楚,无论东宫娶不娶李家妇,李蔚光都会支持老四。”
谢堰不太相信,“据臣所知,老师无心牵涉党争。”
李蔚光被加封太子太傅,曾在宫墙下设教坛,朝中世家子弟大半是他学生,而其中,李蔚光独独青睐谢堰,收他为关门弟子。
后李蔚光见谢堰一身皓月风光,将他引入都察院任御史。
李蔚光是谢堰最敬重的人。
二殿下目光如炬盯着他,“你以为李太傅为何终身不娶?”
谢堰浑身一震。
“李蔚光自幼与王皇后定亲,是我父皇见皇后貌美,横刀夺爱,那根刺一直扎在李蔚光心中,至今不曾□□。我父皇之所以迟迟不立老四为太子,便是在等王皇后低头。”
“王晖一心想拉李蔚光入局,殊不知此举正触了父皇逆鳞,而这个时候,只要把李家女送入东宫,无异于在父皇心中插上一把刀,那么老四将彻底与太子无缘。”
谢堰听了这陈年秘闻,浑身如同在沸水里滚过一遭,久久不曾回神。
“原来如此”
谢堰长吁一气,朝他一拜,“殿下深谋远虑,臣所不及。”
他又抬眸望二皇子,“如此,李思怡入东宫,确实是最好的安排,只是臣还有一个想法。”
二皇子笑吟吟地将他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