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由胡劲风与礼部知贡举的郎中主持,将草榜的朱卷与墨卷核对,进行对号,复核后,形成的榜单,才是正式的名录,此份名录最后经许鹤仪与容语核对签字方生效。
二月二十七这一日夜,正式名录定下,二月二十八日晨,张榜于国子监与正阳门外。
容语回到司礼监与刘承恩复命,刘承恩今日不当值,正在护城河的值房歇息,二人刚用完午膳,便有小内使汗涔涔跑来,
“老祖宗,大事不妙,正阳门外聚集了不少百姓与士子,扬称今年科考舞弊!”
容语正端着一杯茶递于刘承恩,听了这话,眉梢拧起,
“舞弊?我亲自督查,不见任何违规之处,舞弊之说从何而来?”
刘承恩见容语焦急,先摆摆手,示意她镇定,指了指小内使,“你仔细说来。”
小内使匆忙道,
“事情是这样,晨起,会试榜挂在国子监外,兵部侍郎家的公子孔豫名录赫然在上,而这个孔豫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平日狎妓喝酒,仗着其父是三品大员无法无天。”
“去年他在红鹤楼设宴,一姑娘请他题诗,他连自个儿名字都写不囵吞,这回他能考上贡士,确实匪夷所思。”
刘承恩脸色一寒,“不对,这才几个时辰,便有人敢来正阳门外闹事,怕不是偶然”又问:“圣上可知晓此事?派了何人去正阳门?”
“今日徐越公公当值,已禀报陛下,陛下震怒,派了羽林卫指挥使荣将军前往镇压。”
刘承恩微微放心,将茶杯置于一旁,缓缓起身,见容语面色有异,问道,“容语,怎么回事?”
容语脸色不好看,“义父,孩儿回忆起核对过的名录,上头并没有孔豫这个人。”
刘承恩脸色一变,“你确定?”
“孩儿以性命担保!”
刘承恩神情变幻莫测,怔了片刻,轻吐一口气,
“风雨欲来呀。”他忧心地看了一眼容语,抬起双臂,示意容语给他穿戴,容语立即将屏风处的那身飞鱼服给捧来。
替他穿戴妥当,一道前往宫内。
到了奉天殿,迎面一小内侍迎过来,说是一堆御史跪在午门外,恳求彻查此事。
刘承恩一下子就驻了脚步。
上一回十几名御史联名上书要求彻查科考,已是国朝之初的事了。
当年进士名录张贴,北地士子无一人在榜,士子轰然闹事,指责主考官泄题偏私,而当年的主考官,翰林学士刘芜确实是南人,御史纷纷请命查案,元帝下旨复核,复核的结果出乎意料,主考官并无徇私,所取士子考卷也无出格之处,可惜为了平复北地士子愤懑,元帝最终处置了一大批官员,并分南北榜取士。
往后数朝,每年科举,朝臣小心翼翼,不敢再生半点枝节。
一百年过去了,难道又将起波澜了吗?
刘承恩留容语候着,忧心忡忡跨过奉天殿门槛,朝御书房迈去。
容语静静在廊庑外等了一个时辰,暮风四起,飕飕从她后领灌入,她脊背僵硬,冷而不自知。
明明签发的名单上没有孔豫,为何这个人的名录会出现在贡榜上,这件事到底是针对她来,还是,她只是其中的一枚棋子?
前方,一百多级汉白石阶,连着广阔的丹樨,一路铺向午门。那午门外仿佛有无数黑影晃动,风起云涌,欲卷入这皇宫大内来。
一人,绯袍翩翩,自那广袤的白色中,缓缓拾级而上。
他来到容语跟前,定定看了她半会,朝她作了个揖,
“本官奉命查科考泄题一案,还请容公公随本官去一趟都察院。”
谢堰的眸眼沉湛而冷冽,仿佛是密不透风的墙,任由刀枪剑林,不受丝毫撼动。
容语背着手,微抬下颌,面颊被冷风拂得清透泛光,与他对视片刻,冷笑道,
“在下乃内官,无司礼监掌印印鉴,外臣无权审我。”
谢堰微一沉吟,颔首道,“刘公公想必就在御书房,本官寻他要便是。”
“不必了。”
一道清冽的嗓音自殿内传来。
二人抬目望去,只见五殿下朱佑安并小王爷朱赟一道自殿内跨出。
朱佑安将一份手书递给谢堰,含笑道,“清晏,本王恰在御书房,怕你不好意思开口,替你要了刘承恩的手书。”
不等谢堰接过手书,小王爷朱赟先一步将手书夺去,扬眉吐气地踱至容语身侧,将手书在她眼前晃了晃,对谢堰道,“清晏,想必你还要去面圣,押送嫌犯这等事,本王代劳!”
旋即抬手比了比那恢弘的汉白石阶,
“容公公,走吧?”
容语视线从朱佑安阴刻的面容划过,与谢堰目光交错后,抖了抖衣袍,拂开朱赟那只手,大步往下迈去。